我們可能不曾想過,為什麼從小,學校會要女孩子將自己層層裹著,只要露出一點點內衣,就會被當作不檢點,而我們也曾經就這樣接受,接受要對自己的身體感到羞愧、罪惡。
文|少女老王
遮蓋慾念的小背心
除了頭髮,服儀規定裡還有一項,就是要在制服上衣裡面搭一件「淺色無圖案小背心」,原因是白襯衫太透明,如果不再穿一件小背心的話會「很不得體」。
當時的我們還不曉得,所謂「穿學校制服的少女」是多少人的性癖、「若隱若現的性感」又是多少人類最深層、最赤裸的物化慾想,甚至為了正當化這股色念,擅自創造了一種女性就該把性徵包緊緊的潛規則,若是稍有裸露就叫「引人犯罪」,被視姦、性騷擾乃至性侵,總是會有活該一說。
人類明明是一絲不掛地來到這個世界,但即將在女孩身上萌芽開花的部位,卻都會「害人起邪念」。遮了一層,不夠。遮了兩層還是不夠,只穿內衣太性感,透視感引人更多遐想。遮了三層,你以為夠了嗎?若是穿上像學校制服這樣,被某些網站貼上有色標籤的衣服,那對性犯罪者來說,反正最後都會扒光,越多層根本越興奮。然而對女生來說,這個世界有很多聲音覺得妳穿三層才表示「已經盡力」「是對方太壞」,只穿兩層或一層就是「有意誘惑」「難怪會被害」。(延伸閱讀:打破性侵迷思:無論我穿什麼,都不是性暴力的藉口)
為什麼對於女性的身體,犯罪者永遠都可以有「誤入歧途」的理由?
然而這荒唐的世界,對當時才出生十幾年的我們來說還很遙遠,網路還不普及,只知道這樣的服儀規定穿起來很熱,明明制服襯衫的材質已經很不透氣、被包住的胸部也已經夠悶了,到底為什麼還要再穿一件?沒有人發問也沒有人回答,女孩們私下抱怨外也還是乖乖接受。
Photo by Joseph Chan on Unsplash
不過入學以後,這件規定要夾在內衣與制服襯衫之間的小背心,發展成了女孩之間的小心機。
所謂的小背心分為三種,第一種是類似爸爸汗衫的款式,寬寬的肩帶與U字型前領相連,背後無聊的一整片背心,將整個身體裹得跟個老頭子一樣,這種穿了就是「俗氣」,卻也是大多女孩的選擇。
第二種背心是採平口設計,兩條肩帶是細的,有的肩帶還會採背後交叉式,巧妙地將背部與胸前的肌膚修飾出漂亮線條,這種,是受歡迎的女孩會穿的。
而最後一種就是「乾脆不穿」,這種直接無視校規的霸氣行為,一開始在青春期躁動的校園裡是很流行的,那些在白色制服下透出的五顏六色內衣,在抹去個人色彩的無聊制服底下,就像掙脫了壓抑的枷鎖,綻放獨一無二的鋒芒,將一張張稚嫩臉蛋襯得自信滿滿。但在教官或老師的眼裡,不穿小背心簡直就像犯了淫蕩罪,用「不檢點」「騷」「很醜」等詞語取代小背心,貼在十幾歲少女的身體上,同時入侵了我們還在塑形的價值觀之中。
我一向是第一類型的乖乖牌,但有次到校時才發現自己匆忙之間竟忘了穿小背心,率先衝上臉頰的血氣全是恐懼,恐懼又昇華為恥辱,轉瞬再變成冷汗,從背脊開始冒,吞沒我整個人。但因為馬上就要到操場參加升旗,我只好先套上制服毛衣遮擋走出教室。由於每班升旗服裝都是統一的,那天我們班全是白色制服襯衫配藍裙,加穿毛衣的我在隊伍裡變得非常突兀,為了不讓班級扣分,我只好躲進隊伍中間脫下毛衣,放在腳邊的草地上。
在晴空萬里的藍天下,國旗歌、國歌響起,老師、校長輪番上臺報告校務,炙烈的太陽晒得大家雙頰通紅,我知道自己的上衣隨著汗水浸潤變得越來越透明,整個人也越來越焦躁,果然不用幾分鐘,羊水事件中的教官走近,雷達般的雙眼準確地落在了我的胸前。
「妳的小背心呢?」教官拿筆敲敲我的內衣肩帶,嚴厲地明知故問。
此時司令臺上,校長正在頒獎給作文比賽得獎的同學。
「我忘了穿。」我小聲地說,整個身子不由得蜷縮了起來,想盡可能地讓內衣不明顯一點。
教官搖了搖頭,動手扯了我的制服上衣要看學號,隨即在他的板子上記下來。
然後他確認了一次我的名字。
巧合的是,司令臺上的司儀也叫了我的名字。
瞬間有上百隻眼睛轉向這裡盯著看。
「在叫妳?」教官愣住。「妳得獎了嗎?」
「對,」我小心翼翼地說:「好像是在叫我。」
「妳穿這麼暴露,」教官生氣地用筆再度敲著我的肩帶,「上去領獎成何體統!」
隨著司令臺上的催促,越來越多人看向這裡,我的頭羞愧地低下來,這才看到草地上的毛衣。
「我可以穿毛衣上臺領嗎?」我像得救一樣指著被我脫下的毛衣,卻換來教官冷峻的目光,他蹲下,用兩根手指拎起我的毛衣。
「這件毛衣,」我的毛衣在教官手上搖搖欲墜,上面還黏了幾根草,「第一節下課再來學務處找我拿。妳就穿這樣上去領獎,我看妳有沒有羞恥心。」
就這樣,我被推出了隊伍,離開了人群保護色,走進由一個個班級群體排列成的迷宮之中。而為了隱藏身上這對被教官的筆重重敲擊過兩次的胸部,我的頭越來越低、背越來越弓,視線裡只剩下我加快的步伐。在催促聲中跑起來時,胸前因為擺盪的動力拉扯出難忍的痛楚,每一下,都像在提醒我「裸露」。可是,我明明有穿衣服,我明明穿的是全套的制服。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上臺領獎的,可是在那天之後,從小就慣性低頭走路的我,視野便只剩下自己的腳及各處的地板。我媽不知罵過我幾次,叫我抬頭挺胸好好走路,我總以怕踩到狗屎為由繼續逃避,漸漸地,我也開始成功說服自己,真的是因為怕踩到狗屎,才這樣弓起身走路的,但路上真有那麼多狗屎?
日子久了,我的背也開始跟著胸部同時隆起,有同學嘲笑我是「鐘樓怪人」,從此嚴重的駝背跟脊椎側彎便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至今仍未痊癒。
幾年過去,邁向成年的我一直有個疑問:到底為什麼制服要做得如此透明,讓那件小背心成為必要之存在?小背心真的只是要遮住內衣那麼簡單嗎?還是,那其實是引導女孩養成自責意識,甚或是滿足某些大人的慾望?
直到出社會後我才明白,有多少職場對女性的態度,輕薄如那幾近透明的制服襯衫,而穿著上的種種限制正是各種形式的小背心,意圖篩掉一些與「奶」有關的物化與歧視。只是為什麼,我們明明已經穿得比男生還多了,卻從來不會有人開雞雞上位的玩笑,但是女生那纏了又纏的胸部,卻往往被簡化成事業順遂的唯一理由?(延伸閱讀:性別快訊|穿著運動內衣也不行?美網女球員更衣遭警告,主審引眾怒)
本文摘錄自少女老王 《比鬼故事更可怕的是你我身邊的故事》,由圓神出版授權原文轉載,欲閱讀完整作品,歡迎參考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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