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苗可麗,做單親媽媽以來,因為工作緣故,她長期與女兒分隔兩地。而回過頭才發現,自己已經錯過對方人生大多數重要的時刻。說起女兒,她眼匡泛紅,像是在說,我這一生,就心疼這心上的一塊骨肉。
苗可麗作為演員,可能是形象的關係,過去扮演的角色,大多是中氣十足、堅強而韌性的。在約訪過程中,她也一再散發這樣的氣質。直到我們開始聊起她的女兒。
因為工作關係長期得待在北部,作為單親母親,她無法好好照顧孩子,因此女兒從小就在台中娘家長大。兩人分隔兩地十幾年,今年女兒要成年了,而她回頭看,才發現自己錯過了許多孩子的人生重要時刻。
她紅著眼匡,說起一次次讓她心如刀割的記憶。(專訪上篇:專訪苗可麗:「你要非常相信,你是值得擁有的,而且你已經擁有了」)
女兒初經那次,她在電話那頭慌張講解,轉頭立即落淚
「我們長時間不住在一起,她也沒有抱怨這件事。直到有次我帶她去上一個節目,製作單位要她寫一封信給我,我看了就崩潰。裡面寫到,『我記得妳曾說國中要帶我上來,結果沒有,後來又說高中要帶我上來,但也沒有。』」
一轉眼,女兒長到了十八歲,曾經幾次的承諾,隨著時間忙碌被擠壓,不是忘了,只是毫無辦法。而那些愧疚或失望,就這樣陪伴彼此各自生活或長大:「那瞬間我才突然知道,原來妳不是不在意,也不是忘記,妳只是不想讓我煩惱。」
有時候回頭看,才知道已經那麼久了。
「記得有天半夜,我姐姐傳了一些小孩的照片給我,我原本只覺得眼熟,想說這個孩子是誰,後來才驚覺那是我女兒。我就哭了,我發現她成長過程中,有那麼多部分我居然都沒有參與到。」
「後來她初經來那天,打給我時人躲在廁所,說『媽,可以問你一件事嗎?我的褲子紅紅的。』我說『妳月經來了啦!那妳旁邊有人嗎?阿嬤呢?趕快叫她拿衛生棉給你』然後再跟她說要怎麼用怎麼用......。」掛掉電話,她轉頭又掉下眼淚,她說女兒當時該有多無助啊,但就在這時候,我竟然不在她身邊。
後來當然還有許多,畢業典禮啦、學校開學啦,細數起來,都成了母親心上的疙瘩。當時八點檔的戲一開拍,就是連續馬不停蹄的工作步調,有時她和女兒要半年以上才見一次面,一年當中回台中最長就是過年待個三天一個禮拜,能真正相處的日子少得可憐。
這些日子,她們很常經歷道別的場景。
「有時候她來台北,我送她去坐車,我知道我們兩個分開的剎那都很難過,但她會說,『掰掰,很快喔,下禮拜就可以再見面了』,但只要她一轉走,我就哭了。」
「但我也很慶幸,她平常裝得多堅強,好像什麼都沒關係;但在她最需要愛的時候,想到的還是媽媽。」
輕輕地、遠遠地,把彼此放在胸口的位置,好像是那些年,她們守護彼此的方式。
想對過去的妳說說話,謝謝她一路那麼堅強
今年女兒要準備到國外唸書了,要一個人搭十幾個小時飛機到美國去,可麗姐原本因為工作走不開,但想到錯過女兒生命許多,她心一橫,訂了機票,決定陪她走這一趟。
「結果你知道嗎?幸好我有去,這整個過程中,我才發現她真的跟我想像的不一樣,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沿路都是她在照顧我,譬如我一直不知道她的英文程度如何,那時候才知道她已經那麼棒了。」
現在可麗姐的工作依舊忙碌,然而只要抓到時間,她就會跑回台中看看女兒。她說,她已經錯過太多,轉頭驚覺,不知道自己還能陪伴對方多久:「現在我爸媽生病,她還會幫忙照顧我父母。我總感覺,有時候太習以為常的事情,我們都不會去珍惜,好像它就應該在那裡。但沒有什麼一定會永遠在那裡。」
常常有人說要珍惜當下,但當下是什麼?「已經過了,一秒就過了。」
說到這,她聊起一次她去做了催眠治療,
「我到了某一世最後一刻,催眠師問我,妳現在在幹嘛?我說我躺在床上。
『然後呢?旁邊有人嗎?』
『有一個人。他感覺很難過。』
『那你有話要跟他說嗎?』
催眠師一講完這句話,我就掉下眼淚。我就說,我覺得我花太少時間陪他了。」
而在那次治療結束那晚,可麗姐睜著眼對我說,「很妙的是,以前我女兒很少說愛,但那天她自己打給我,講了很久的電話,而且在掛掉前,居然說了一句『我愛你』。」
我們同時深呼口氣,想像著一些過去、現在,和未來的關係:「愛因斯坦說,過去、現在、未來是同時存在的,你可以在現在療癒過去,你也可以在現在改變未來。以前我無法理解,但那次我感覺自己可能在催眠當中,跟我過去式的那個女兒說了這些話,改變了我跟我女兒現在的關係。」
而我總感覺那也很像是,在面對某些生命遺憾時,我們需要一次自己與自己的和解。當母親慢慢釋然內心的愧疚,她也終於可以更坦然地,去給予和接受更多的愛。
以前沒人對我說,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可能也是因為距離遙遠、相處時間本就很少的關係,可麗姐如今說起對女兒的期許,她說也沒有什麼所謂「期許」;她最想要的是讓女兒知道,如果你想做什麼,你就去吧。
「因為以前沒有人對會我說這些話,我小時候,很欠缺別人對我的支持。」
「而且你想想,小孩想做什麼,你阻止他也沒用啊。反而你一反對,他就給你偷偷來。我跟我女兒的相處是,我希望讓她來跟我討論;我要讓她知道,很多事情妳不用瞞著我。」但她轉頭又說,其實這也是她的小心機,「我要讓她知道,妳一定要告訴我。」
從想學什麼才藝、去哪裡念書,到未來可能會有交往對象,對可麗姐而言,只要經濟條件允許,她都會放手讓孩子嘗試:「她要學什麼樂器,學了幾個月說不喜歡,我爸媽就說,虎頭蛇尾、沒有恆心,可是我就想,我到現在五十歲了,我可能還不確定我這輩子要的是什麼;那她才十幾歲,你不讓她去接觸,她怎麼知道喜不喜歡。」
「你不讓她去,等她有一天長大,她會回頭抱怨你。這樣有比較好嗎?」
她從不告訴女兒,「不行」、「沒辦法」,或「不可能」。她說,當一個母親,自己比較像是一個陪伴者,而非主導女兒人生的角色:「她應該成為她自己,而不是成為我想要的樣子。」
她說,孩子,別讓別人來跟你說,你可以如何、不能如何。你想做什麼,就去吧,而我會盡力地支持你。
我想著她說的話,覺得家是這樣,它不是要一路緊緊保護著你,說避免你受傷,但其實無形中給了你更多限制;它是目送著你離開,掛念你在外闖蕩,等到你精疲力盡,再溫柔接住你的地方。
在這個家,我們會有讓彼此失望、讓彼此受傷的時刻,然而家的韌性,也讓大人和孩子們,不管過了多久以後,都能有機會練習愛成更好的人。
最後,她也有些話,想對女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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