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張藝,扮裝與創作之餘,他又開啟了雲端相談,每個回覆都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翻心理學哲學書找脈絡,就是不想隨便丟出一個答案。問他讀完這些書最大感想是什麼,他說:「不要亂生小孩。」
如果你嘗試搜尋張藝,點開他拍的影片或各種扮裝照:檳榔攤辣妹、愛探險的 Dora、制服女高中生⋯⋯,第一次可能會傻眼,第二次可能會靜靜看完,第三次當你不自覺說出「好看到發芬」,那麼恭喜你,成為藝家人了。
網路世代,只要你敢,懂得抓住社群口味,就能成名。然而,在眾多網路名人之中,張藝的影像作品卻有別於常人的細膩。
關於「張藝」,小心點閱,否則會欲罷不能。
在女性身上,我看到各種可能性
如果因為一支支超出常人理解的影像作品,將張藝定位成網紅,似乎言之過早。而當我們急著,為張藝尋找更加精確的稱呼,不如先緩下,因為他想給大家看到的創作與感官刺激,不是簡單一個名詞能夠概括的。
2016 年開始的《植不起來實驗室》已然成為張藝重要的代表作,其後的各式女裝扮相,或具藝術性,或有惡趣味,加上限時動態與網友的互動方式,讓張藝擁有一群死忠的粉絲,或俗稱:藝家人。
為什麼特別常扮女裝?張藝笑說,可能因為身形纖細,扮裝起來適合。而扮演女性,有很多種樣貌和角色:「可能大家覺得是『歇斯底里』的女人,我會覺得她很辣。我很常用『辣』來形容一個女生。例如扮小三,把男方的媽媽送到養老院,又把他的兒子送到孤兒院,我就覺得天啊也太辣了吧。」
因為家裡開鵝肉攤,張藝不時就觀察客人舉動,越奧客越印象深刻,後來漸漸會去模仿校園或職場上個性鮮明的女生,在張藝的重新詮釋底下,那些被視為「瘋狂/瘋癲」的女性特質,成為一種無所不能,沒有底線與極限,例如茜茜阿姨、《玫瑰瞳鈴眼》裡代表紅黃紫玫瑰的女人⋯⋯。張藝演繹的女人敢於求愛,穿著婚紗質問到底要不要跟我結婚;她們毫不掩飾自己的嫉妒心與憤怒,失戀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又或者能毫不戀棧地跟前任說「給我滾」。
他說,在女性身上,能看見很多可能性,就創作者的角度而言,自然會選擇朝可發展的方向走。
於是,張藝開始被貼上瘋狂與出其不意的標籤。
當兵那陣子,我其實很慌
但你以為的張藝,不是全部的張藝。
「我之前很不喜歡稱自己為網紅,因為網紅跟文青很像,感覺變成很負面的字詞。但現在會覺得,稱謂是別人給的,如果我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不用管別人怎麼講。」
那麼,張藝究竟還有什麼身份?
除了影像創作外,他說最開心的事情,是還能夠和大家交流,譬如到大學開座談會,分享生命經驗。儘管不是賺錢的工作,前置作業也長,但他總喜歡慢慢梳理,有點想法了,就想自己是不是,也能給些實質幫助;又比如在 IG 上開了雲端相談,陌生人之間總是比較好敞開心胸說話,所以網友能分享人生故事,他則仔仔細細讀過,每一則都錄音回覆。
我問,為什麼不用打字,要錄音?
「講話比打字回覆更有情緒啊,」他解釋,例如回覆「喔」就只有簡單一個字:「用講的會有上揚的『哦~』還有『噢!』接收者的感受會不一樣,就像朋友在聊天。」加入音調更有情緒,收到訊息的人,也會覺得被重視。
網路速食時代,餵出的訊息快,連多敲兩個字都嫌慢。可張藝是很珍惜每次與人接觸的機會,別人付出多少時間,他小心翼翼不辜負,於是他讀書、查資料,理出個頭緒,再仔仔細細地回覆。他一直說,沒有必要浪費大家時間啊。
聽張藝說話,常常感覺到,他是能力若只有 50%,就絕對不會給 51% 的人,但若能做到 100%,就絕對會付出百分之百。在大家眼裡,他好像多才多藝,會剪片拍片,但他搖頭說,沒有的,我知道自己很不足。
好比去年底入伍,四個月的軍人生活,他說,那時候很慌:「我怕我跟世界脫軌,怕自己變笨。」他想了一下,緩緩開口道:「因為其實裡面在做的事情 90% 都沒有意義,但我知道自己可以做很多事情。」
他害怕,於是在當兵期間拼命看書。因為軍營上課不能看自己的書,張藝就將時間利用得極致:下課十分鐘、洗完澡後、等待班長講話前⋯⋯他讀歐尼斯特·湯普森·西頓的《西頓動物記》、讀川端康成的《睡美人》、艾莉絲希柏德《蘇西的世界》,還讀了各種心理學與哲學書籍,因為他想,如果要回答雲端相談的問題,就得要確保自己說話的正確性。
直到兵役結束,他一共看了 23 本書。
我問,有從裡面得到什麼嗎?
「就會覺得不要亂生小孩。」他笑,讀了那麼多心理學的書,發現成長時遇到的挫敗,很多時候源於童年創傷。接著很認真地說:「活著其實滿辛苦的,生活是一種修行。所以就算以後有想要孩子,我會想要用領養的方式,像是拉一個人一把,而不是把一個人從天上扯下來。」
生命有其價值,一如他不輕忽每個雲端相談的故事,他認真回應人生每個選擇。張藝始終是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又能走多遠。
爸爸的課題,應該由他來解決
張藝在 2017 年春節和爸爸媽媽出櫃,出櫃後沒多久,爸爸又發現張藝有兩個臉書帳號,一個用來貼女裝照、拍扮裝影片,另一個則是正經八百的帳號,給家人看的,這對形象剛硬的爸爸來說,無疑是衝擊。
出櫃和女裝的事在家裡掀起小小風浪,媽媽能試著理解,爸爸則從未明確表示接受或不接受。儘管如此,張藝與爸爸之間,還是有微妙的互動,偶爾爸爸會點開他拍的影片,或者問他工作做得如何。(延伸閱讀:專訪張藝:父親無法接受我的性傾向,卻也從沒罵過我娘娘腔)
乍看關係走上正軌,去年九月,張藝卻跑去算星盤,他說,他想知道怎麼跟爸爸相處。
一直以來,兩人之間像有條界線,明明都想靠近彼此一些,但只要一越過界,爭執就來。
例如最近他想在台中神岡租下一個可插花的空間。他說,這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有能力自己找、自己租,也沒打算搬出家。爸爸聽到當下還好好的,晚上喝完酒就問張藝,為什麼租這麼遠的空間啊?有必要嗎?
「跟爸爸說自己的想法,他喝完酒就會發飆,但是如果不跟爸爸講工作上的事情,他又會覺得我在疏遠他。所以很兩難,不知道自己講了什麼,會變成他晚上喝酒醉的地雷。」
星盤老師給了建議,當時張藝想,其實自己心裡早早明白:「每個父母都有他們必須面對的問題,但這是他們的人生課題,不是孩子的。我們能做的,是從旁給他們力量或勇氣。」
或許,爸爸醉酒後說出的話,是因為內心缺乏安全感。面對孩子做出的選擇,白天時心裡充滿矛盾,幾杯酒下肚後,才有勇氣說出來。張藝接著說:「如果今天爸爸沒有安全感,應該是他要主動找到內心的平衡,而不是他對子女之間無限上崗的索愛。」
老師跟他說,跟爸爸最好的相處關係,應該要像兄弟一樣。於是,當兩人間的對話不再是上對下,張藝卸下心防,去傾聽爸爸抱怨下暗藏的不安。而爸爸也能直接宣洩情緒,不再藉著喝酒舒壓,兩人之間的相處,漸漸有了改善。
人生要找到一個,能支持你活下去的理由
張藝的人生充滿奇妙的際遇,每場際遇,都在生命中默默發酵,這或許也說明,為什麼他想創作的、給予的,遠遠超過「網紅」二字可以形容。
「我在 2016 年時,因為拍立得認識一位大我八歲的姊姊。」兩人不常見面,卻陪他度過許多奇妙時刻,例如爸爸發現他臉書有兩個帳號當天,張藝正住在姊姊家;還有一次,是陪他一起走 2018 年的同志大遊行。
「那位姊姊一路看我創作,她跟我說:『你要愛惜自己的羽毛』。」
張藝帶著感激,眼裡有誠摯:「這句話我一直放在心裡。做網路要顧慮很多事,例如拍攝遇到貧頸,又大家都在玩抖音,即便心裡不願意,但會想自己要不要也做做看?可是姊姊說:做你真正想做的事。這是我能一直走在理想道路上的原因。」
今年三月退伍之後,他幾乎閒不下來,台北高雄奔波工作。張藝做事,便是有幾分做幾分的人,但是工作常常來得快、排得緊湊,即便想多做準備,這世界也慢不得,隨時將他趕上架。
「我後來發現,現在唯一能夠做到充足準備的,就是插花。」
張藝對插花很是執著,每週四,他定要排除萬難上插花課。他說,插花不必急,總是可以將自己準備好,再端出想呈現的東西,這也是他最享受的狀態。(延伸閱讀:張藝專文|植栽與家:外面找不到的歸屬,讓房間給你)
「我其實,很不喜歡『斜槓』這件事,我會希望自己有一樣東西,是拿出來給大家看,會很有自信的。」他笑著自嘲,骨子裡還是喜歡培養「一技之長」的說法。
問張藝,什麼時刻,會為自己感到驕傲,他沒有遲疑地說,專心把一件事做好的時候呀。去找一個興趣,找一件值得你傾注時間的事,好好梳理,心無旁騖,即便不賺錢也沒關係,讓它成為你生活下去的動力。
而對他而言,這件事就是插花。
張藝一直很喜歡「問心無愧」這句話。
因為若要說喜不喜歡、滿不滿意現在的自己,他是絕對能給出肯定的答案,能接些賺錢的工作,還能做喜歡的插畫和攝影合作,他覺得,這樣的生活與努力的自己,可以及格了。
專訪當天,我們在大安森林公園拍攝。他就像株植物,盡力地吸收日光,慢慢長成,不疾不躁,然後竭力地去給予。
因為活出了理想模樣,所以無論如何,都問心無愧。
編輯後記
張藝偶爾會跟粉絲在 IG 上直播互動,他會好好的保留下來,放在社群上。很久之前他和一位女網友直播聊天,因為訊號不好,兩人留下好笑的畫面。
但在上個月,那位女網友的親友告訴張藝,女孩因為一場意外過世了,很年輕,只有二十幾歲。
「我知道這件事的當下,其實沒什麼情緒,因為太突然了。」他淡淡地說。親友跟他道謝,說還好有留下這支影片,還能看到女孩開心的樣子。
原本覺得有趣的紀錄,卻沒想到變成女孩親友懷念她的方式:「就覺得,原來認真去做一件事情,後面帶來的深刻意義,不是你能想到的,雖然一開始的出發點並不是這樣。」
他想著,自己的社群頁面,不只乘載自己的生活,還有很多人的故事,該帶著女孩的份,一起努力吧。
from 女人迷 Womany https://ift.tt/2ClilV9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