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拔節目《青春有你2》打著不定義女生、不定義女團的口號，而這樣的女團，又會如何組成？
偶然間，在臉書上滑到這樣的影片：
一群女子在台上勁歌熱舞。鏡頭一轉，身穿白襯衫、皮背帶的短髮女子佔據鏡頭中心。她瞇起雙眼，凌厲睨向鏡頭，嘴角微挑，伸手比出槍擊的手勢，砰！一聲，隨著樂聲，鏡頭晃開，七個女舞者唰一下散開，各自站定位置。一曲結束。
影片跳出節目名稱：青春有你 2。中國今年春夏的女團選拔節目。
這樣帥氣而強勢的女團形象讓人好奇，值得聊聊。
不被定義，需要付出代價
《青春有你2》，是在疫情中披荊斬棘的一檔選秀節目。上一季《青春有你》選的是男團，這一季新開播則打出「不定義女生，不定義女團」的口號，邀請投票的觀眾一起為中國重新定義女團。
重新定義聽起來響亮，做起來卻不容易。隨著初選開始一一登場的選手，有聲音渾厚但總是面無表情，跳著甜甜的主題曲也笑不出來的酷妹；有頂著爆炸頭、身形瘦小，從國外念藝術回來的高材生；有留著超薄短髮，五官凜冽，會唱會跳但彷彿三十許人的個性選手；還有舞台魅力爆表、表情管理專業、舞蹈技巧高超，但身高硬是比旁人矮一截的小辣椒。對著這樣一群千姿百態的練習生，最友善的評語是「她們很棒，但不覺得她們 solo 更適合嗎？」糟糕一點的評語是「這群人叫什麼女團？我要看膚白貌美大長腿」。
比「不像女團」的人處境更悲慘的，是幾位蓄著短髮、總穿著帥氣俐落的褲裝、表演風格也較為陽剛有力量的選手。即使對她們再有好感的支持者，都忍不住悲觀「一個團最多只能接受一個中性風」、「中性風不適合跳女團舞」。網路上更組織成「打鐵高手」，說這群不符合陰柔想像的參賽者是「鐵 T 」、「看到鐵 T 混在女團裡我就想吐」。
憂心忡忡的粉絲們開始為偶像說話：「她們私下性格是小女生啦」，拿著偶像補妝的節目片段、各個活動裡偶爾流露的靦腆、曾經分享過的擇偶條件，去證明自己支持的偶像「性向沒有問題」。
於是，不在那個語境裡的旁觀者會清楚的看見，想要不被定義並不容易。因為愛你的、恨你的，都在用各自的方式把你往既有的定義裡逼。
圖片｜《青春有你2》
女觀眾喜歡的，就是妳的野心
對傳統女團形象的挑戰雖然引爆爭議，看似固化了既有的性別刻板印象，但《青春有你2》不定義女團的宣言依然讓許多反思何謂女團、何謂女性形象的言論被看見。
「的確大眾對於女團會有一些要求，甜美、可愛、沒有太多社會經歷、被塑造的很類似。可是誰說女生只有一種樣子，我們女生可以千變萬化的。我覺得一定要打破那個思維，一定要有一個進化。」擔任選秀導師的 Ella 便在節目中分享她對新女團的想像。
一路被質疑「中性風不適合女團」，最終順利 C 位（中心位）出道的選手劉雨昕，則在第一次登上排名第一的寶座時如此向支持者致謝：「我知道你們選擇我很辛苦，也謝謝你們願意喜歡留著短髮、穿著短褲，還有內向不擅於表達的我。」（延伸閱讀：K-POP 迷妹觀察｜寫在 N 號房事件後：韓國女團 MAMAMOO ，為什麼女粉絲高達九成？）
作為一個三十歲的台灣女性觀眾，我有點難以想像需要向大眾喊話「女團可以是各種樣子」的環境。然而，從《青春有你2》開播以來不斷回應女團選手能不能不穿短裙選擇穿短褲、C 位能不能不是長髮甜美性感型的典型女團團員等等質疑的努力，可以看出每一個群體都有自己掙扎奮鬥的目標。而「不定義女團」在中國的網路討論引發激烈的湧動，也證明了這樣的挑戰有助於觀眾省思長期以來對女性形象的認知。
除了聚焦選手形象的反思之外，更為可喜的是製作單位開始意識到「女性觀眾」的需求。從韓國帶起女團風潮以來，女團的造型打扮、選歌編舞不免時常考慮到男性觀眾想看什麼，男性觀眾喜歡怎樣的女性表演者？而在《青春有你2》受訪的總編劇和總剪輯口中，可以發現女觀眾的審美與偏好也開始受到重視：「女生更可以去展現野心，女生在做這樣的表達的時候，特別容易圈粉（吸引粉絲）。這是因為自我認同感越強的女人越容易被認為是美的，她的自我認同感也會感染妳讓妳夠認同她。」
「野心」一直被當作負面的語詞，有野心的女性往往更容易招致批評。製作單位卻敏銳的注意到：誰說女人沒有野心？誰說女人不喜歡有野心的女人？於是，他們選擇了蔡依林〈呸〉、〈I'm not yours〉，改編了韓國男團 EXO 的 〈前夜〉和〈MAMA〉，大膽宣稱〈我怎麼這麼好看〉。
自創的曲目和歌詞裡也有「I born like this way, cause I never gonna苦了自己還吃虧，sorry 我生來就是囂張，活得要更漂亮。跟她不一樣我就是不夠美？啥子鬼。用你的審美來要求我做出改變，呿！」、 「Hush up 沒想過後退，無論哪種頹廢，天生不會」、「Ah，讓他們小心藏起驚訝吧，我們不是溫順乖巧的貓系娃娃，穿戴著精緻脆弱的紗，沒被汗刺痛臉頰」這樣強勢而漂亮的句子。
獨特的個體也能在團隊中發光
如果我們同意，女團成員可以是「各種樣子」，那麼，由一群風格各異的團員們所組成的團體會是什麼樣子？（延伸閱讀：《創造101》偶像女團「不標準」也可以被接受嗎？）
在我們慣常的設想裡，歧異的團員容易使團體表演顯得突兀。《青春有你2》的表演節目卻讓觀眾發現，一個成功的表演不只仰賴個體共同營造的團體氛圍，團體也需要對個人進行合宜的設計和分配，讓演出的亮點此起彼落，如樂團和聲、如舞碼協作。於是，每一個人，都能發光。
比方說，「中性風」的選手在一群長髮、陰柔、舞姿柔韌、善作甜美表情的女舞者之間容易顯得太突出，於是在第一次舞台公演的作品〈破風〉裡，舞者的站位和動作特別安排過，讓兩個「中性風」的選手盡量處於平行、對照的位置，為 C 位擔任左右護法。
比方說，第二次公演裡的〈我怎麼這麼好看〉是一個可愛甜美到有些浮誇的表演，於是四組表演者一致將比較舒緩、不需要太大動作表情的段落分給團隊中最為內向或者不擅長舞蹈的選手，不但掩飾了他們可能力有未逮的表情動作，還能與其他歡騰喜慶的段落形成強烈的對比。
比方說，雖然不能強求團員的身高要完全一致，但身高落差太大畫面上容易顯得不協調。因此，個子比較小的團員不是分到站中間的 C 位，就是在集體舞蹈動作時站到前排，讓正前方的觀眾看起來身高落差不那麼突兀。
這些表演上的安排和設計讓在團體中兼容獨特的個體成為可能。或許，人們不應該總是要他人為團隊的協調放棄自己的獨特性。「一致」也不該是唯一的審美標準。相反的，如果能將團隊中每一個個人的特色善加安排，反而能使團隊的表現更加多層次。當我們在欣賞女團表演時的每一個 "killing part"（精采看點）時，注意到的不只是單一個體的出色和不同，更是團隊彼此的連結和支持。那個連結，並不是我們「放掉」彼此、「沒有團魂」的樣子，而是我們盡情展現自己耀眼的瞬間，讓團隊組合成一個更美的樣子。
不一樣的妳，真美
「為團隊犧牲」是一個行之有年的道德價值，為了集體的利益犧牲個人往往顯得理所當然。於是，在「團隊」的大纛下那些不符合既定的團隊印象的個體容易被「無懈可擊」的價值觀逼退。而為了不要給團隊添麻煩，太奇特的言行、不符合大眾期待的裝扮最好也「為了團隊」通通收起來。
這個「團隊」有時是國家與家庭、有時是學校與班級、有時是公司和社團，有時候，是女團。不知不覺間，我們消磨了自己與他人的獨特性、也逼使那些不一樣的人改變或退卻。久而久之，一時的退讓成為永恆不變的真理，就像學生就該清湯掛麵、立委最好別穿短裙，而女團呢，就該性感嫵媚。
「我以前也覺得我不可能來參加女團節目的，但人生如果被不可能限制住了，那多無趣、多無聊呀。」一位被嘲為「牛頭梗」的選手在受訪時這樣坦然分享她的心情。
也許，當「團體」開始為「個人」協調、當「一樣」開始為「不一樣」妥協，我們尊重的不僅僅是那一些「不一樣」的個體。我們拯救的其實是在積年累月的價值判斷與審美標準中逐漸變得遲鈍和滯澀的心靈，重新讓自己看見更豐富的色彩、更不一樣的姿態。同時，在女團裡互相分享、支持、培力的女性經驗也讓我們看到女性情誼的更多可能。原來，盡情地發光不一定會招致排擠、心結和爭勝，帶來的可能是支援、分享和陪伴。
瑪麗蓮艾隆和德雷莎布朗所著的《閨蜜：說八卦、宮鬥劇，女人總是為難女人。歷史上難道沒有值得歌頌的真摯情誼？》一書提到女性情誼的當代價值，她們認為社會長期以來將女性之間的友誼視為低層次的、小團體的、難登大雅之堂的，但經過她們對歷史事實的爬梳，會發現女性情誼起源於社群內部的互動和支持，這個特質能讓人們更容易結交朋友、獲得幫助。同時，這更是現代社會所需要的發展的基礎，能夠協助矯正過於疏離的當代人際關係，讓每一個人獲得充分的支援。
我喜歡一個每個人都能勇於展現獨特之處的舞台，我想望一雙能欣賞千姿百態之美的眼睛。如果有那麼一天，不一樣的美都能被看見，女人可以剽悍明亮地展現企圖心，女性之間的關係不再被宮鬥、八卦的刻畫所佔據。我想，那會是一個更有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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