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理科太太,平時給人理智冷靜形象的她,提到自己的家、她的小孩,就會瞬間融化。成一個家,像是她理性生命裡的橫生枝節;原本冰冷灰暗的家,也開始變得溫暖明亮起來。她說,有了孩子,讓她看到生命再堅強,其實也很脆弱。
出訪前,理科太太才回了趟舊金山的家。16 個小時時間差,一千兩百公里距離,在前往約好的共創空間路途,我想著美國是一個要好久才能抵達的遠方;此刻車子塞在台北復興南路上,還動彈不得,太太時差調回來了嗎?眼前我的城市還未能前行。
好不容易塞出了縫隙,我下車見了她,第一句問回台後調適得好嗎?她說沒事,滿不錯。像是那裡並不那麼遠,雖然眼前的她也並不那麼近。在頃刻沈寂裡,或許就幾秒鐘,她沒有太多表情,陳述的只是事實,有時差的是我。她想了想,又補上一句:
「大家都以為,我是從美國搬回來,但其實沒有。我沒有從哪搬到哪,我一直都有兩個家,美國一個,台灣一個。」
美國或台灣的日常,兩邊的家,她說文化不同,語言不同,但我是一樣的呀。
會不會,時差什麼的,只是人類的想像。
圖片|理科太太提供
從美國到台灣,世界為家的日子
高中畢業那年,她離開台灣到美國唸書,從大學、研究所,一路到職場、結婚、成家,十多年時間,說是異地,也不是了。我想著對許多海外遊子來說,最難過的一關是思鄉。想念台灣的食物、家人,朋友,想念自己熟悉的所有,從地域到人情,舊愛很美。
遊子會有的落寞,大多是因為過得沒有比較快樂,或因為文化不認同,於此種種;借以為思念,其實是害怕會不會因為太遠,就被原鄉遺忘的失落。
我們聊著離家那年,抽離原本熟悉的人際關係網絡,她到達一個新的地方,「會不會想念台灣的家人?」她想了一下說:「我媽比較想我吧。」在美國的日子,像是無縫可以接軌,說交交朋友,讓自己真正地生活,那便能踏實。後來的日子,她說得不多,說得很快;到那以後,待過紐約、安娜堡,到舊金山,結婚以前,她就一個人到處跑。
家是什麼?她說,可以好好睡上一覺,好好休息,生活地舒服,那便是了。
「如果我今天到一座城市、一間旅館,住了幾個星期一個月,那裡面有我的東西用品,我在裡面可以睡好可以休息,那裡也會是我那時候的家。」
她告訴我,人本來就是會遷移,「甚至我今天只去一個地方旅行,但只要我的心思這幾天都待在這裡,那這裡也是我的家。」即使離開以後,你知道那裡永遠有一段屬於自己的記憶。下次再回去時,你會有熟悉感。
可能就是那樣的熟悉感,和回家的感覺很像。她說那段時間,即使只是一個人待在一間房裡,只要得到庇護休憩,那是她的家地圖。
圖片|理科太太提供
美國的家,或一人成家,對理科太太而言,只要有床有廁所,世界四處可以落腳,可以歸屬。我還想著她說的那句「是我母親比較想我吧」,想她的遊子蹤跡,卻不以為自己是遊子,是因為知道遠在台灣,有她的家人心繫彼此。
知道有人思念,在這個世界天涯海角多遠,走得再久,你很少猶豫,也不會急著生根;即使是旅宿,則來則去,會容易踏實。因為你知道自己並非漂泊無依。
或者應該是這樣,在你的內心裡,離心很近的地方,家人在那,家就在那。太太沒太多神情,像她一貫的樣子,說了,我爸媽就是年紀大了的時候才生我,對我無限寵愛。小的時候,我爸每天叫我起床、幫我背書包,陪我去等校車。假日的時候,我們就一起去建國花市,去陽明山......。
畫面很滿。
離開台北,沒有一樣的建國花市,一樣的陽明山,但理科太太,一個被家滋養而成長而茁壯的女孩,是一樣的。
為了孩子,成一個家
提到理科太太,很多人第一個想到的,是她總面不改色的招牌表情。說她怎麼面對事事都那樣冷靜,世界有喜有悲,她說人生有難事,理性還是最好的解方。然而當我們聊到有了孩子之後,生活怎麼樣了。她一句改變好多呀,像她理智生命裡的橫生枝節,生出來了要插進母親的心肉裡,叫她柔軟。
「以前從來不需要為任何一個人負責。但生了小孩,因為不是他叫你生他的,所以你要為他的生命負責。」當初她先有後婚,挺著肚子辦了登記手續,想怎麼當一個母親,首先改進冰冷無色的生活,迎接一場新生。
「以前我的家都是頹廢工業風。」橫切對齊的裝潢、很少開的燈,灰冷色調裡,凝結著不需要感性的空氣。「但在有了小孩之後,會希望盡量明亮,要溫暖,這樣對他眼睛比較好。」從那之後,名正言順亮著的大燈,開始色彩繽紛的家空間,不受理性控制的嬰孩聲。
一切不再像以前,可以說開就開,說關就關的,可以被科學計算篩選出來的人生。
「我現在都要特別小心。」從日常細節,什麼用品的材質、會不會讓孩子過敏,會不會危險,到自己的所作所為,什麼樣的生活習慣、價值觀示範;她想著自己正引著一個白淨淨的生命,要帶他到哪去,她既不敢妄為,又不能任意放手。
她說孩子就是現在世界的中心,他們繞著他轉,只要不是工作,就是待在孩子身邊。我問凡事按照分析條理行事的理科太太,想過與孩子的未來沒有?她只說,目前為止,他快樂健康長大就好。
圖片|理科太太提供
有了孩子之後,眼前的她,生命反而像漏了一個洞。作為母親,會開始去想那個洞是什麼;她開始裝潢自己的家,東補西換,好像就得做些什麼,讓那個洞口能獲得一絲解答。我想著她的聰明,與游刃有餘,此刻卻有點用不太上;像她告訴我的,她不覺得自己比孩子聰明厲害,孩子長大以後,會反過來告訴她自己是什麼,生命是什麼。
家是什麼。
「你陪他,看著他的臉,你得到的快樂,是你在其他人身上得不到的。」她說,謝謝兒子,來到我的身邊。
雖然你讓我看見到生命脆弱,但愛還太滿,還用不完,作為母親,我還能怎麼。
「像鳥會築巢,把愛的人放進去,把食物放進去,那就是牠們的家。」她自嘲這樣比喻好像很不浪漫。但這一樁營造,煞有其事,源自於動物歸屬的渴望。很不浪漫的事,就很接近生命本能,有血有溫度,會想愛,也開始害怕失去。
我想著,這很科學。
圖片|理科太太提供
圖片|理科太太提供
家,是你應該要去的地方
超過十年時間,理科太太一直在美國、台灣兩地飛。她告訴我,你也可以說我定居在舊金山,也定居在台北。定居兩個字,有著落地生根的想像;一個生命落到了它合適的土地,把根往下延伸,緊緊地抓著生命的縫隙。
但對他們一家人來說,卻比較像是在這兩處,都有著所謂的鳥巢,被築造,與期待。太太跟我聊到一部她曾經看過的一部片,《返家十萬里》,有個小女孩要幫助一群從未學過飛行的小野燕,前往南方過冬。冬日南移,夏日北遷,對於野雁來說,牠們現在在的地方是家,遷徙的地方也是家。只是與時俱進,尋找適合的居所。
「我就跟牠們一樣呀。」因為各種因素,你此刻得待在此地,它會是你的家;因為其他因素要到下一個地方,那裡也是你的家。太太喜歡用肯定句,常常讓人還來不及反駁,就發現自己早被說服。「而且,雁子們是跟著所有家人、同伴一起遷徙的。」繼續的據理力證,我點頭如搗蒜,心跟著雁群,想像一種移動式的家認同。
對僅有單一地方認同的人而言,每一次的出發,是一個折返的概念;你會覺得我總是要再回來的,要再回來,才算一種落地歸根。於是你也很難在此地以外的他方找到真的歸屬。但對太太,以及他們一家人而言,每一次,卻是從一個家出發,要到達的是另一個家。
我想像他們一家子三個人,每一次的飛行, 12 個小時只是在空中,從一個時區緩緩地跨到另一個時區,在哪裡都還沒抵達的時候,心情是浮動,抑或安定?
或者要躲避天敵,倦鳥歸巢,是台灣或美國哪裡並不重要;甚至只是那十幾個鐘頭的機艙,南遷的雁群天晴雨淋,幾千公里路途,牠們知道,家是彼此庇護陪伴,為彼此耗費點精力,才到得了的遠方。
圖片|理科太太提供
和理科太太聊家,在對談過程中,她常常已經聊到下一個主題了,想一想又會跳回到前一個:「妳剛剛問的那個問題,我突然想到......」於是,我總感覺我們在某種跳躍式的情境裡;像家的時序,是一個溫吞的迴旋,而非毫不猶豫地直線前進。
走過遠方,我們還會回頭;成立婚姻家庭會看回原生家庭、有了小孩又會想起自己的母親。於是,所有關於家、家人的答案,都是無限又無限延伸地,在各自的經驗裡,被驗證,與補充。
而在理科經驗裡,從美國到台灣,從理性到感性,不管怎麼,家之所以為家,只因為,那是一個你要去的地方。
圖片|理科太太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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