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24日 星期四

跨性別者故事:我去男洗手間犯法,去女洗手間,人們會尖叫

跨性別 Henry 擁有一把沉厚的聲線,臉上有少許鬚根,甚至連手上都長著「雄糾糾」的毛髮,但他身分證性別欄位上的,卻是一個「女」字。為了能在身分證寫上真正能代表自己的性別, Henry 決定走上司法覆核之路。

文| Chloe 、 Mo

「我不用流動電話的月費計劃,因為申請時要展示身分證,職員看到性別欄後會問一大堆問題,全店的人都會聽到,很尷尬。」 身分證就像一張通行證,無論你開通任何服務,申請使用任何公眾設施,都需要出示身分證。但如果身分證上的資料不能代表你,甚至為你帶來難堪,你如何生活下去?

Henry 擁有一把沉厚的聲線,臉上有少許鬚根,甚至連手上都長著「雄糾糾」的毛髮,但他身分證性別欄位上的,卻是一個「女」字。為了能在身分證寫上真正能代表自己的性別, Henry 決定走上司法覆核之路。

跨性別,即一個人的性別認同或性別表達與他們出生時的生理性別不同。 Henry 出生時是一個女性,從小性格、興趣及行為舉止都十分男性化。中學時就讀有宗教背景的傳統女校,校園風氣十分恐同,老師每天不斷「提醒」同學,同性戀是錯的:「籃球隊教練不但叫同學留長頭髮,得悉隊員跟女孩拍拖,更直接趕她離隊。」 不符合典型女性標準的Henry被同學和老師標籤為 「 TB 」,因此也跟其他同性戀同學一樣承受同等的歧視。但諷刺的是, Henry 根本不認為自己是他們口中的「 TB 」。

「當時大概是 2000 年左右,跨性別這個概念完全是聞所未聞。」因此儘管隱隱覺得自己不是 TB , Henry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他只知道自己討厭把身型表露無遺的旗袍校裙,因此盡可能參與各種運動,不放過任何可以不穿校裙的機會,而運動對他來說也是一種發洩的途徑。 Henry 就在歧視和壓抑中,渡過了整整五年本該留下美好回憶的中學生涯:「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只能用『很慘』來形容整個中學生涯。」


圖片|來源

畢業後 Henry 決定離開香港,到英國布萊頓生活:「我意外地來到了全英國最 LGBT 友善的地方,完全是『解放』!」 學校沒有什麼名氣,但校園到處都是 LGBT 資訊,學校會請同志名人來分享,課室的壁報板也是 LGBT 主題,就連同學茶餘飯後的話題也是同志遊行,同志友善的氣氛滲透整個校園。

這個時候的 Henry 不但從地獄直達天堂,更明白到自己的性別認同:「發育時期,我很討厭自己身體上的所有女性化特徵,而且看不到自己作為女性的未來。」 於是,在家庭醫生的轉介下, Henry 完成了乳房切除手術及開始注射男性荷爾蒙。接受審核小組的心理和醫學評估後, Henry 於 2016 年獲得英國頒發性別承認証書,也更改了英國護照上的性別,意味他被英國法律全盤承認,將來在結婚,領養和代孕時宜上會與其他男性無異。可是, Henry 卻改變不了香港身分證上的性別。

在香港現行法例下,跨性別人士若要更改身分證上的性別,必須在經歷至少 12 個月的真實生活體驗過程及賀爾蒙替代療程,取得進行外科手術的證明,再完成整套性別重置手術,得到醫管局發出證明書,才能到入境處申請改變身分證上的性別,整個過程約須二至四年;而「整套性別重置手術」包括切除原有生殖器官,以及建造他們選擇性别的器宮。

以 Henry 作為例子,若然他要在香港改變身分證明文件上的性別,必須完成切除子宮及重建陰莖兩項外科手術。然而,牽涉生殖器的外科手術有一定風險,其後所得的「陰莖」亦沒有實際生理用途,他不想冒險。因此,儘管 Henry 的英國護照上已寫上男性性別,在香港仍不認可。

跨性別者,非得更改身分證嗎?

Henry 跟我們分享他在身分證的性別與外貌不乎的情況下,經歷過的大大小小煩惱。有一次到銀行櫃檯,拿出身分証時,職員不知道該稱他是「先生」還是「小姐」,隨後向 Henry 查問了各種問題去確認其身分, Henry 坦言:「後面排隊的人也會聽到,情況十分尷尬。」

更甚的是,在香港很多情況下也要出示身分證:「簡單如你進入一個屋苑時拿出身分證,你不會知道對方會有什麼反應。」亦因此, Henry 現時要盡量避免使用需要以身分證登記的服務,例如他只用儲值的電話卡,不加入月費計劃;在家裡添置健身器材,不使用健身室服務等。洗手間當然也是其中一個難題:「其實我現在去男洗手間是犯法的,但我入女洗手間的話,人們一定會尖叫。」

因為身分證上的一個字,他所有生活都被打亂了。於是, Henry 決定與另外兩名跨性別男性,就身分證的更改條件向政府提司法覆核。他們質疑政府的做法是間接性別歧視,並且侵犯私隱及違反人權法。法庭將於今年10月初作出判決。

諷刺的是,就算成功更改身分證上的性別,現時仍沒有法例規定政府部門和私人機構必須承認跨性別人士身分證上的性別。 Henry 提到五年前的 W 跨性別婚權案:「正如 W 小姐已經完成整套手術,但去到婚姻登記處,依然被指法律上身分是男性」

在 W 一案前,政府在處理婚姻事務上,只會以個人出世紙上所顯示的性別作準,並不會考慮當事人的身分證或護照。在這個條件下,跨性別女性 W 小姐即使完成了整套性別重置手術,也不能跟男朋友結婚。 W 在 2008 年入稟法院,指責婚姻登記官的決定侵犯了她憲法上的婚姻權和隱私權。

案件歷時五年,終審法院終於在 2013 年 5 月 13 日裁定 W 司法覆核勝訴,推翻婚姻登記官的決定,裁決 W 可以與她的男友結婚。但同時,法庭宣令指《婚姻訴訟條》和《婚姻條例》中對「女人」和「女性」的含義,應該包括持有獲醫療部門發證書認可的,已經完成性別重置手術的男跨女跨性別人士。而法庭當時沒有處理有關性別承認法的案例,稱需交還立法會處理,故當時下令暫緩執行裁決一年,允許政府有更多時間修改法例。

跨性別人士要爭取的,不只是婚權

跨性別人士的就業情況一向令人擔憂,根據跨性別資源中心於 2018 年 1 月公布的「針對跨性別人士暴力研究調查」,跨性別人士的失業率接近一成( 9.6% ),較 2018 年 4 月統計處公布的香港最新失業率 2.8% 高出三倍有多;失業的受訪者中更有近九成( 88.9% )遭受肢體暴力對待。在職跨性別人士也不好過,月入少於二萬元的組別中,接近半數受訪者曾遭受暴力對待;而月入二萬元以上的組別亦有三成受訪者曾受害。

在英國「浸過咸水」的 Henry 在2017年年初回港,受聘於一所同志友善國際機構,合約結束後,至今仍未找到合適的工作。他明言自己在選擇工作上非常小心,只會應徵有性別友善政策的公司。 Henry 指出,很多國際機構都會有同志友善政策,因為這是留住人才、加強國際競爭力的方法之一,希望更多本地公司仿傚。

不過,除了由公司自發性立同志友善政策,政府亦有責任讓跨性別人士在職場受到保障。其實,除了就業問題,服務行業如何應對跨性別人、各類表格中加入中性稱呼、設立中性廁所等等,都需要一套完善的指引。

W 婚權案促使政府成立「性別承認跨部門工作小組」跟進立法工作,不過政府拖延多年,直至去年才就應否設立性別承認制度等進行公眾諮詢。對,小組研究了四年,最後就連「應否設立性別承認制度」也仍然是一個討論點;文件更舉例說「泰國至今並無訂立性別承認制度或實施相關行政程序」。 Henry 查看工作小組成員名單,發現成員皆為律師和高級官員,並沒有跨性別人士的代表,質疑小組未能了解法例對保障跨性別人士的逼切性。

Henry 坦言對政府的工作小組完全沒有信心,因此決定加入司法覆核的行列,希望法庭能通過案件釐清更改身分證的條件。可是, Henry 同時認為即使官司勝訴,他可以更改身分證性別,跨性別人士仍然需要一套完善而又與手術條件脫勾的性別承認法。否則,有關跨性別權益的官司只會接踵而至;司法覆核花費大量金錢、精神和時間,對當事人和政府也不是好事。

司法覆核動輒數年,加上 Henry 是案件中唯一願意公開身分的當事人,他已成為保守人士的攻擊對象,甚至有人刻意在公開場合稱他為「小姐」;除了外界的攻擊,有宗教背景的家人也一直不理解他,爺爺奶奶生前更認為他作為一個女生,卻沒有女生的模樣,十分「醜怪」。他希望家人可以改口稱呼自己為兒子、弟弟,可是父親知道他要司法覆核後,只不滿地說:「你的官司一定會失敗,之後你會失去所有。」談起家人的態度時, Henry 露出一臉的無奈。

但幸運的是,在這艱難的路上,仍然有人支持他:「我覺得自己好幸運,我認識的人當中,大部分都很支持我。」他向朋友坦承自己的性別身分時,朋友們立即便改口去稱呼他;更令他感受到愛的是,朋友的母親知道後,也很努力地去改口稱呼他。「對於一個中年人來說,改口並不容易,但當下見到他們很盡力去改變時,我感受到他們是愛我的。」在這條困難重重的抗爭路上,幸運地還有一些支持自己的人:「沒有他們,我想我做不到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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