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衣服，可以為你帶來自信，在重要的場合支持你挺起腰桿。當一切大功告成，它就成了你永恆的勳章。
文｜村田沙耶香
穿上許諾之色那一天
「我要穿黑色套裝去。」——直覺這麼想。
宣布獲得芥川獎的隔天，被告知了一個月後頒獎典禮的細節，「關於大家都很煩惱的當天服裝方面⋯⋯」不知道為什麼，在講解到當日服裝儀容時，腦中忽然已經浮現了自己穿上黑洋裝的模樣。
我幾乎沒有什麼黑色的衣服，因為覺得不適合自己。不曉得是不是我臉色差的關係，一穿上黑衣服看起來人就很蒼白，所以挑選衣服時，我會盡量挑選白或淡米色之類能顯得精神一點的顏色。（推薦閱讀：什麼樣的衣服顏色最適合自己？尋找你的個人色彩）
但就只有那一天，我無論如何都想穿上黑色。我不在乎別人覺得我看起來怎麼樣，因為那一天，我打算許下一個承諾，想要穿著適合許下諾言的色彩。
得獎之後，每天都忙得團團轉，幾乎沒什麼時間出門悠閒購物。休假那天，我好不容易勉強自己爬起床，跑去美容院把亂七八糟的瀏海剪短後，再趕緊跑去附近幾家服飾店。距離頒獎典禮只剩不到兩週的時間，今天不買就沒機會了。
我原本以為黑色洋裝很多，應該一下子就能挑到中意的，沒想到我想得太美好了。店裡賣的不是秋冬的長袖款，不然就是好不容易找到短袖的，可惜卻是很長的洋裝。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每試一件，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都要搖頭，試穿到後來差不多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適合黑色了。店員拿來了其他顏色的款式，我也不想要，我就是一心想穿黑衣。
幹麼一心想穿黑的呢？我忍不住開始自我懷疑。我回想起了小時候，自己的確很喜歡穿黑衣服，那時候因為我媽很想讓這個比哥哥晚了六年出世的女兒穿得可可愛愛的，可是她買回來的那些衣服不是粉粉紅紅就是花花朵朵，我都不太喜歡，我只喜歡穿著自己拿著紅包錢去附近平價服飾店買回來的黑色衣服。我媽嘆氣說，「妳還真喜歡黑的啊⋯⋯」（推薦閱讀：當女兒說要買粉紅色艾莎靴子——一個女性主義者的反思）
黑衣讓我精神抖擻。一穿上了黑衣，覺得整個人渾然也悍了起來。
那時候我寫少女小說寫得很起勁，也讓裡頭的英雄穿黑衣。他們是誠實、強大、全力守護弱者的男孩。黑色之於我，是英雄的顏色。
長大後，又想在特別的日子披上黑衣，或許是想變得像那時編織出來的故事裡的男孩子一樣強大又真誠吧？
圖片｜來源
這是最後一間了，我想。走進去後竟然就讓我看見了一件黑洋裝。那件洋裝被靜靜地掛在店後方，設計得很簡潔，無袖款式，裙擺的線條別緻俐落，前短後長，走起路來顯得飄飄揚揚。那裙擺後飄動的樣子，竟有點像是新嫁娘的頭紗。
「麻煩你，我要這件。」
我毫不猶豫就跟店員買了，就這樣，買回了我人生中最貴的一件洋裝。我打算穿上這件黑洋裝，去跟小說結婚。對我來說，這是一件可以讓我變成英雄，又可以讓我當上新娘的洋裝。
由於這輩子從沒買過這麼貴的衣服，衣服改好了後，我一拿回家一直很擔心自己會不會把衣服弄皺或弄壞，就這樣一直擔心到典禮當天。我甚至連去美容院做頭髮時都還沒敢穿上那件洋裝。
「我等等回家再穿，是一件黑洋裝。」
美髮師聽見我這麼一說，幫我把後邊頭髮全部往上編。我很少像這樣把頭髮全部往上綁，露出頸項。
穿上了精心挑選的正式服裝後，我前往會場。與其說是精心打扮，還不如說是穿上了屬於自己的一件聖潔衣裳去赴會。很緊張，但意志高昂。
去會場的車上，我盯著因反射外頭陽光而顯出了複雜亮澤的裙擺。我望著那黑色裡頭的亮，感覺緊繃的情緒好像稍微紓緩了一點，一邊克制自己一直想捏緊裙擺的衝動，一邊輕聲複習手上那張紙上寫的得獎感言。
那份感言裡，寫了我對這個今後一生將以寫作為職志的自己所做出的承諾。在正式演講時，我真是緊張得指尖都要發抖了，可是那件黑洋裝好像一直撐著我的腰桿，撐得我振作一點。發表完了感言後，朋友們過來找我。（同場加映：我的人生沒有 Plan B！專訪莫莉：Plan B 的存在，就是在為自己留後路）
「沒想到妳會穿這種顏色的洋裝出席耶。」
是呀，真的是。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像那樣的日子，自己會選擇一件純黑的洋裝。
我抱著一大堆別人送我的花束回家後，馬上就把黑洋裝給脫下來，掛在房裡最美好的角落裡。微光之中，世界彷彿被打開了一個黑洞一樣，漆黑的剪影款款搖擺。我看著那幅景象，回想起高中時在美術社畫油畫，人家告誡我要畫黑色時絕對不能直接用黑色顏料，要用紅、藍、綠和其他顏色去混成屬於自己的黑，不能用買回來的那條黑色直接塗上。我很喜歡這句話，即使後來不畫了也還是一直記得。
黑色對我來講一定是個只有特別的時刻才能使用的顏色吧。不曉得下次再穿上那件洋裝時，會是個什麼特別的日子。想著想著睡著了。明天起，又會穿上淺色衣服寫小說，直到下一個許下承諾的日子到來之前，我大概會一直把那件洋裝掛在衣櫥裡吧。那件洋裝，是我這次為了要許下今生一輩子都要與小說共度的承諾所穿上的衣服。不曉得下次再穿上它時，這個人心裡頭又要誕生出什麼樣的想法了。那樣特別的一天，我從現在翹首盼望著它的到來。
本文摘自村田沙耶香的《不完整的大人》。由時報文化授權原文轉載，欲閱讀完整作品，歡迎參考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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