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27日 星期三

結婚後,不要當別人的妻子

婆婆拆開冰箱冷藏庫的塑膠袋,伸舌咂嘴,然後把外面訂的配菜全數倒進廚餘桶:「他一個人住的時候,我都一個星期來一次,做點小菜,絕不讓他吃這種食物。如果覺得跟我碰面會尷尬的話,我可以趁你們上班的時候來,做完飯就安靜地離開。告訴我大門的密碼。」我連忙安撫婆婆,「我來做就好,媽。我不會再買配菜了,對不起。」對不起一說出口,我的眼淚簡直快奪眶而出。我哪裡對不起婆婆了?就因為讓婆婆的寶貝兒子吃外面買的配菜?

「現在,請心懷感謝,以及會好好過日子的覺悟,向養育出這位美麗新娘的父母親致意。」

妹夫平舉雙臂,雙膝跪下,行了大禮。妹妹低著頭起身,緊咬著下嘴唇,忍住淚水,坐在前方的媽媽擦了擦眼淚。我知道,那些眼淚有一半──不,可能大部分都是為我而流。經過一個月的考慮期,就在妹妹提親的那一天,我的離婚生效了。

夫妻之間第一次爭吵,是我們蜜月旅行回來,去婆家問候那時。嚴格來說,我們不是去婆家,而是丈夫的伯父家。打從婆婆說要去大伯父家開始,我就莫名地感到不安。

我們在高速公路上奔馳了兩個小時,抵達婆家,在那裡改搭公婆的車,再開一個小時抵達大伯父家,這時婆婆從後車廂拿出裝滿年糕、排骨、水果、酒的箱子,說這是我媳婦送的。但我並沒有準備那些。先前她只對我說,鄉下的長輩把食物都準備好了,人直接來就好,我說要買酒和水果過去,婆婆還生氣地說沒那個必要。不過,我們一抵達就忙著準備東西,所以我沒機會問婆婆到底怎麼回事。忙著端盤子出去時,一位長輩抓住我的手臂。

「不要再忙了,妳坐這裡。」

「對,媳婦過來喝一杯吧!」

說完用大拇指抹了抹燒酒杯,斟滿燒酒遞給我。

「我不太會喝酒。」

公公對猶豫不決的我使了個眼色,催促我快喝。我喝了一杯,然而酒杯卻接連不斷遞了過來。看到我面露難色,丈夫搶了幾杯代喝,就這樣草草結束了輪換酒杯的過程,接下來長輩卻拿出湯匙,鼓譟著叫我一定要唱首歌。長輩們拍手歡呼,當中也包括了我的公公婆婆,即便我推辭也沒有用。那種氣氛,想躲到角落的心情……我的心七上八下,頭暈目眩,丟下一句我做不到,便氣沖沖地奪門而出。我獨自蹲坐在村莊會館前的木桌旁,丈夫追了上來,問我為什麼那樣做。

「從頭到尾都是被侮辱的心情!明明叫我不要準備答禮的食物,可是媽媽卻準備的理由是什麼?怎麼可以逼剛嫁入婆家的媳婦喝酒唱歌?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了?公婆和你為什麼不阻止?」

「怎麼把話說成這樣?他們是鄉下人啊!是因為覺得妳可愛,喜歡妳,才會那樣啊!」

「我們蜜月旅行回來之後,我爸媽請我們吃了一頓美味的餐點,你只不過是安安靜靜吃了飯,休息一下就走了。你不覺得這和我們家有天壤之別嗎?」

「像大嫂就適當地喝了些酒,也陪他們一起唱歌,妳為什麼偏要特立獨行?真不好意思,我就是沒教養的鄉下人。」

我招計程車前往鄰近的巴士站,回到首爾的家中。本來以為這段婚姻完了,然而丈夫卻向我下跪,拜託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後來,丈夫依然沒有發揮任何作用。公婆對我的態度變得更僵,像是勉強寬恕理當逐出家門的媳婦,雖然沒有再去大伯父家了,卻時常叫我回婆家。逢年過節時,醃泡菜時,公婆、丈夫、大伯生日,公公的退休儀式,婆婆腰受傷,都叫我回鄉下幫忙準備餐點、籌備活動、侍奉湯藥、幫忙做家事。

我忙到快虛脫,只坐在最不舒服、最寒冷的位置上,隨便充飢填飽肚子。即使如此,還是常常被指責說怎麼都不笑、不說話、回話太慢、看著對方的表情不夠溫柔;這段時間,丈夫則是吃著我準備的食物,躺著休息看電視,晚上出門去找朋友。每次回到家,我們一定都會大吵一架。

「不是說再給你一次機會嗎?這就是給你機會的結果嗎?」

「我在家裡已經做了很多家事了,洗衣服、打掃、洗碗,這些我都做了啊!哪裡去找像我這樣分擔家事的丈夫?妳去加班、聚餐、出差時跟朋友喝酒晚歸,我有說過什麼嗎?」

「那我呢?我沒做家事嗎?我叫你做過什麼嗎?我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你卻以為那是什麼了不起的照顧?我只是叫你在我身心俱疲時,不要袖手旁觀。」

「去我們家的時候稍微忍耐一下就好了,又不是一起住。我爸媽就算能活,又還能活多久?」

「現在這種時代,應該是還能再活三、四十年,到時候我就六十歲了,也是老婆婆了。」

向結婚的朋友訴苦時,從她們的口中,也不斷聽到類似的情節。結婚的女人,大部分都要這樣過日子嗎?她們竟然沒有瘋掉,還好端端活著嗎?真的嗎?

我不禁懷疑我是不是個奇怪又敏感的人,痛苦不堪,全身無力。

某個週末,公婆沒有事先打招呼,就買了說要替我補身體的水煮章魚來訪。

婆婆打開廚房流理台的每一個抽屜,拆開冰箱冷藏庫的每一個塑膠袋,逐一查看調味料,不時伸舌咂嘴,最後嘆了一口氣。然後,她三兩下把外面訂的配菜全數倒進廚餘桶。

「其他的我都能忍受,就是受不了買外面的配菜來吃。妳知道這是在哪裡、用什麼材料、怎麼做的嗎?」

「上面都有寫在哪裡、用什麼材料、怎麼做的。」

「妳相信那上面寫的嗎?」

「都是值得信賴的餐點。我們兩個很晚才下班,沒辦法每天自己下廚。」

「不,我不信賴。他一個人住的時候,我都一個星期來一次,做點小菜,煮三、四種湯,放進冷凍庫裡冰,絕對不讓他吃這種食物。看來倒不如就按以前的做法。如果覺得跟我碰面會尷尬的話,我可以趁你們上班的時候來,做完飯就安靜地離開。告訴我大門的密碼。」

我連忙安撫婆婆。

「不用了,媽。我自己來就好了。」

「我知道你們很忙,我不是想批評妳才說這些話的,只是這樣做我心裡比較舒坦。」

「我來做就好,媽。我不會再買配菜了,對不起。」

對不起一說出口,我的眼淚簡直快奪眶而出。我哪裡對不起婆婆了?就因為讓婆婆的寶貝兒子吃外面買的配菜?那個沉默不語、冷眼旁觀這一切的人,究竟是誰?是我的丈夫嗎?還是婆婆的兒子?太多想法一下子排山倒海襲來,就在我失去重心搖搖晃晃之際,丈夫碰碰我的肩膀。

「好啦!我們就拜託媽媽吧!」

「什麼?」

「妳沒有時間做菜啊!以我媽媽的立場來說,也不過是做我結婚前之做的事罷了。而且老實說宅配的菜不太合我的胃口。就讓媽媽做完菜就離開,那樣沒人會覺得不舒服,也沒人吃虧啊!不是嗎?」

我看著丈夫不帶一絲惡意的開朗表情,一顆心咚地一聲往下墜落。這就是我決定攜手步入婚姻的對象嗎?是那個溫柔、得體、聰明又有禮貌的男人嗎?我拜託公婆今天先回去,婆婆把材料處理好,煮好水煮章魚之後就離開了,我完全吃不下,丈夫也不管,一個人吃得精光。假如婆婆沒來煮水煮章魚,假如丈夫沒吃的話,我是否不會有結束婚姻的念頭?

聽完這些故事,父母拍拍我的肩膀,妹妹說回來得好。好久沒和妹妹躺在同一張床上,她說:

「姊姊,我被求婚了。五月要來提親。」

「啊,是嗎?那太好了。」

接著是暫時的沉默。

「姊姊,妳覺得我要不要結婚?結婚是什麼樣子?還可以嗎?如果姊姊叫我不要結,我會到此為止,我不會問妳原因的。」

結婚是什麼樣子?還可以嗎?我試圖回想和丈夫的幸福時光,意外地只記得幾個畫面。討論了很久,千挑萬選掛在餐廳上方的相框;看完同一部電影,分享彼此的心得;晚上去散步回來,買了三角飯糰和杯麵;我的升遷派對⋯⋯我要妹妹結婚。

「結婚吧!會有更多好事。不過,結婚以後,不要當別人的妻子、別人的媳婦、別人的媽媽,就做妳自己。」

這些都不容易,但我說不出口。就這樣,我進行我的離婚程序,而妹妹則籌備結婚,我和妹妹的事都順利結束了。然而,我知道這不是結束。故事從現在再次開始。

本文摘自摘自趙南柱《她的名字是:《82年生的金智英》作者最新作品》。由遠流出版授權原文轉載,欲閱讀完整作品,歡迎參考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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