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變成過去所討厭的那種大人,只是也不這麼喜歡現在的自己,沒辦法對當初抱持理想的自己交代。
文|李豪
照片|作者提供
原諒我曾辜負了誰的幻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我自己。
十年前的你,早慧、幽默、又得人緣,才華洋溢、鋒芒畢露,上過電視節目錄影、甫當選系學會長、準備投身雙主修的課業,也決定加入了運動校隊的練習,二十歲太年輕,覺得一切都有可能,自己什麼都做得到,像是傍晚出現的第一顆星,正等待著耀眼的時刻。(你會喜歡:真正能代表你的不是身份地位,而是你內在的美好特質)
後來,你愛過幾個人,放棄過也被放棄。你從許多身分的光環中卸下,失去的卻比得到的還多,可是青春,沒讓你覺得毀滅得像末日,你依然認為自己不甘平凡,只是有些挫敗,也許回過頭看都會是人生的養分。依舊故我,一晌貪歡,不知老之將至,你還有時間,你還有夢。
等到畢了業、出了社會,明日復明日,石頭卻從未停留在山頂,「要成為更好的人」反倒成為了詛咒,過去的期許燒熔你的翅膀,墜入漫長無止盡的自我懷疑,你沒有變成過去所討厭的那種大人,只是也不這麼喜歡現在的自己。你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並非遭遇什麼失魂的打擊,也沒碰到什麼致命的劫難,就是時間過了,十年一覺,夢醒了。
你退縮、你麻痺、你疏離,你在夜裡鞭笞著自己,卻又一邊責怪著世界對你的不公平。透過一盒小窗看見過去落後於你的跑者都到達了各自的里程碑,成家立業,甚至購了車也買了房,你只是略有小成,卻曇花一現,為人作嫁卻被過河拆橋,每一天你都對著鏡子興師問罪,到底當初所設想的人生在哪個環節出了錯?生活怎麼變得如此空洞?(延伸閱讀:為什麼越是想證明自己,越是迷惘?)
來到三十歲的你,度過無數個萬念俱灰的夜晚,距離僅有幾毫米的一念之差,你還是活了下來。你回過頭來書寫,把所有的掙扎雕刻成了創作結晶,過去認為自己一定能做到什麼的少年終於實踐了自己的諾言,卻也花了十幾年才走到這裡。雖然仍舊孑然一身,但至少身邊有兩隻可愛的貓咪和一些人生的故事能說,現在的你覺得一切都好,只是好得不夠真實。
青春是虛擲還是累積?痛苦是無病呻吟還是有它的意義?我們從哪裡來,又要往哪裡去?十年茫茫然度過,你終於不再鑽牛角尖在那些艱澀的哲學問題上,意識到所有的堅持原來只有自己在意,執著竟是痛苦的根源。冉冉回顧此生,你曾經有過最美的星星作為指引,如今再望也只是成千上萬中的一顆,不再別具意義,未竟的夢想與遺憾都如晨露閃電、夢幻泡影,過去是我們說給自己聽的故事,明白了我們只有當下,現在會是最壞的,也會是最好的。
寫稿的此時,耳機正播放著中島美嘉的〈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創作人秋田弘說這首歌為了描繪濃烈的希望,必須先寫出深層的黑暗。當歌詞唱道:「整個腦中只想著一了百了,一定是因為對於活著這件事太過認真了」,整座靈魂為之振動,於是借用了歌名作為文章的標題,將文章悉數重寫。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細數時光從二十歲到三十歲,跨越了學生、當兵、出社會、失業、出書,總覺得後五年過得特別快,也許是因為薛西弗斯式的日復一日,前五年倒是曲折離奇,大起大落再大起大落,不過回顧起來,當時多是哀嘆,雖然用結果論去看似乎無病呻吟,但現在的我可以理解,這並非顧影自憐,即使重來一次我可能還是在迷宮裡等,像個愚人一般。
那麼,現在這個滿手刺青、菸酒不忌的人應該也是記憶中那個少年從未想像過的吧?
原諒我曾辜負了誰的幻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我自己,無論那後來變成了什麼模樣。
而立之年理應是個具有象徵意義的山頭,卻總是感到寂寞,吶喊似乎只能聽見回音,對自己過於苛求,空氣稀薄,因此感到窒息。也許都是錯認了那些社會期待的樣子是身而為人的資格,以為走錯了一步,全盤皆輸,卻忽略了這只是一場遊戲,玩家是我,對手也是我。回顧十年,並非為了感慨消逝的青春、後悔蹉跎的光陰,只是想要好好一次和過去的自己和解。
註:本文亦收錄於《小日子》第 84 期「我們的十年在臺灣」。
本文摘自李豪的《剩下的盛夏只剩下了盛夏》。由皇冠文化授權原文轉載,欲閱讀完整作品,歡迎參考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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