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0日 星期四

精神病院故事:他對我說,自己愛上了「另一個世界的女人」

如果世界上有一個人,一個眼神就能交流,彷彿有心電感應一般,和你的靈魂完全重疊,你會愛上這樣的人嗎?

文|楊建東

世上最孤獨的人

他,大概是我見過最孤獨的人。

他的孤獨是從內心最深處散發出來的,這種孤獨感,不是物理概念上的孤獨,也不是物質生活或社交概念上的孤獨。

他是被他母親陪到我的門診室來的,進來的時候,我看到了他那張陰鬱的臉龐,失魂落魄,又有些頹廢,就好像是丟了重要的金融卡而變得魂不守舍。

我:「他怎麼了?」

病人母親:「事情是這樣的,醫生。我覺得我兒子最近不太正常,常常一整天都不吃飯,然後人也變得不開朗了,以前他這個人是很外向的,但是最近突然就像是中了邪一樣,變得鬱鬱寡歡。你也看到了吧?他現在這副樣子⋯⋯。」

我:「是啊⋯⋯那你問他了嗎?到底是碰到了什麼事?」

她:「我問了,仔仔細細地問過了。其實,他這個情況,是因為相思病。」(推薦閱讀:【單身日記】愛,是二十一世紀的瘟疫

我馬上明白了:「是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病人母親:「是啊,而且,他說他失戀了。」

我:「失戀了?哈哈,年輕人嘛,沒有談戀愛的經驗,遇到點挫折,也是很正常的。這不算什麼問題,開導開導就好了。」

病人母親:「一開始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如果真的只是失戀分手什麼的,我也不會帶他來這裡了。」

我:「那到底是什麼情況呢?」

病人母親:「我一直在想辦法打聽他喜歡的那個女孩,但是我發現,根本沒有那個人。」

我:「沒有那個人?是不是人家也不好意思,所以故意規避了?」

病人母親:「不是,這個我不太說得清。你讓楓楓自己來說吧。」


圖片|來源

楓楓:「媽,我之前就跟你說過,沒有用的。你們誰都不會相信我的話,帶我來這裡,根本沒意思。」

我:「沒關係,不管我們會不會相信,你先說給我們聽聽。說實話,我見過的人很多,他們之中有些人總是說一些很荒唐的事,被人當成有毛病,但是結果證明,那些人其實才是對的。你也不妨說說看,你到底是遇到了什麼事。」

他愣愣地看著我:「醫生,我問你,你有女朋友嗎?」

我一愣,然後道:「以前談過⋯⋯感情挺好的。但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我們也沒有走在一起。」

他:「那她了解你嗎?」

我:「相處時間長了,肯定都對彼此有一定了解吧。至少,我們兩個人的興趣挺相近的,所以也很談得來。」

他:「那麼醫生,我想問你,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除了你自己,是誰?」

我:「這問題有點像社會調查。不過,要說最了解我的,肯定是我母親,畢竟我是她養大的。我想你也是一樣,你媽媽一定也很懂你。」

他搖了搖頭,道:「她不懂我。其實,人和人之間,是沒法真正完全互相了解對方想法的。每個人總會有一些差別,比如興趣、愛好,比如習慣,比如家庭觀念、生活經歷等等。這個世界上,真正能互相了解的人,幾乎是不存在的。」

我:「所以說,交流特別重要嘛。人為什麼會說話、會表達?就是因為人和人之間有思想上的差異,對吧?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嗎?」

他:「可是,那樣會很累很累。再怎麼交流,人和人之間的心,或者說,兩個靈魂,還是沒有重疊的那種感覺。」(推薦閱讀:曾罹患憂鬱症 專訪曾之喬:「心打開後,會發現其實很多人愛你」

我:「靈魂的重疊?這是什麼意思?」

他:「就是兩個人能夠完全發自內心了解對方。對方一個眼神,你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對方突然出門去做一件事,你不用問,就知道他要去哪裡、去幹什麼。兩個人的感情,就像心電感應一樣,甚至比心電感應還要更強——兩個人,幾乎完全變成了一個人。」

我:「你是遇到了這樣的一個女朋友嗎?」

他:「其實⋯⋯我媽媽沒說清楚。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就是我。」

我:「啊?哦,你是不是自己幻想出了一個女孩子,然後喜歡上了她?」

他:「不是我幻想的,她是真的存在。只是,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我。」

我:「另外一個世界的你?另外一個世界是什麼意思?」

他:「一個幾乎跟這裡一模一樣的世界。我去過那個世界,那個世界的國家、城市,甚至是人,都跟我們這個世界一模一樣,沒有差別。那個世界也有我家,也有我的爸爸媽媽,但是他們生下的不是兒子,而是個女兒。據我所知,這是我們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唯一的區別。」

到了這一步,我終於徹底明白他要說什麼了。他認為存在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裡也有一個和他現在家庭一模一樣的家庭,但是在那個世界,卻沒有他,只有一個女孩。那個女孩替代了這個世界的他,過著和他極其相似的生活,甚至,那個女孩擁有著許多和他幾乎完全一樣的人生經歷。

我笑了:「如果真有那樣的世界,我倒是想去看看,你能帶我去嗎?」

他突然流下了淚來,然後苦惱地捂住了臉,說:「去不了了。去那個世界的通道已經關上了。已經關了半個月,我一直在想各種辦法去那裡,可是,怎麼都去不了⋯⋯她再也過不來了,我也永遠碰不到她了。 」

到了這一步,我知道,我已經很難說服他了。因為從邏輯上來說,我根本沒有辦法證明他說的「另外一個世界」到底存不存在。不管那個世界存沒存在過,那個世界和這個世界的連接通道都已經關閉了。那麼對於他來說,剩下的唯一能夠證明那個世界存在過的印記,就只剩下了他的記憶。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一個已經不存在的東西,你怎麼證明它曾經存在還是不存在?從邏輯上來說,這就是無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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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你最開始遇到她是在什麼時候?」

他:「八個月前吧。我還在讀大一的時候。大一下半年那會兒,我寒假回家,在穿過我家附近的一條老隧道的時候,我就那樣糊裡糊塗地去了她在的那個世界。那時候我去了她家,還以為是回到我自己家裡,結果,我被她的爸媽給趕出來。她爸媽跟我的爸媽長得一模一樣,可是他們卻說不認識我。後來,我摸索了很久,才發現原來那條隧道是往返兩個世界的關鍵。」

我:「八個月⋯⋯那你怎麼跟她認識的呢?」

他:「我先是發現,穿過了隧道再回家,我的爸媽反應會不一樣。之後又走了一次隧道,才發現原來她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於是我就去找她了。後來,我也把她帶到了這個世界來。那時,我們兩個人都很驚喜,覺得自己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我去找別人,也想讓他們跟著嘗試,但是其他人卻去不了另外一個世界。好像只有我和萱萱做得到。」

我:「萱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你的名字嗎?」

他點點頭:「對,她叫萱萱。」

我:「那你們之間做了什麼事呢?」

他臉上的痛苦之色愈來愈盛:「很多很多事⋯⋯寒假期間,我每天都會去找她,跟她比對兩個世界的不同。我們會互相把自己的經歷告訴對方。結果,我和萱萱都發現,對方的經歷和自己的有九成都差不多。萱萱跟我是同一天出生的,她的愛好跟我一模一樣。我喜歡打球,她也喜歡;我喜歡的漫畫、喜歡的小說、喜歡的音樂,她也全都喜歡。我和她的學習成績、讀書的地點、認識的人,很多也都完全一樣⋯⋯只是她和班上的女生關係更好,我和男生的關係更好,這樣一點小小的區別而已。醫生,你說,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這樣更了解你的人嗎?萱萱⋯⋯她對我來說,真的已經不是一般關係的女朋友,也不是姐姐妹妹能夠比得了的。她就像是另外一個我,比雙胞胎還要親⋯⋯我們的靈魂,就好像是共生的。有時候,我們連做的夢居然也都一模一樣。」

我:「雖然我不知道你的故事是真是假,但是我想試著去相信。我想,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樣的一個人,我也會跟你差不多,一定會對她死心塌地。這種感情⋯⋯大概已經超過愛情了吧。」(延伸閱讀:我會是一個好情人嗎?給你的愛情氣質自評表

我不知道他的故事是真是假,但至少從他的表情看來,他並不像是在編造一個故事。不管他出現這樣的記憶,是由於什麼原因,但是至少有一點,我是幾乎可以確定的。

那就是,從他的角度來說,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我們一起去電影院,一起去逛街。我們對服裝的品味都差不多。我們也一起去旅遊,一起去抽獎,一起去迪士尼樂園⋯⋯甚至,同學會的時候,她還假裝是我的女朋友,故意去其他同學面前替我炫耀。萱萱也很漂亮⋯⋯她跟我一起去同學會的時候,其他同學不知道有多羨慕我⋯⋯也是同學會那天結束的時候,我正式向她告白。我說,我想跟她永遠在一起,而那個時候,萱萱也馬上答應了。因為她跟我的想法,也是一模一樣的。我們的想法那麼一致,我甚至根本不用擔心她會拒絕我⋯⋯」

說到最後,他臉上的淚水就愈盛。他甚至沒有去擦臉上的淚水,好像完全沉浸於和她在一起的回憶裡,都忘了臉上的淚水。

我一生中,從來沒有見過誰對一個人,動情至此。

我:「你和她見最後一面的時候,做了什麼呢?」

他:「那天,我們一起去吃自助烤肉。逛商場的時候,我給她買了一塊玉佩⋯⋯我把玉佩用紅線串起來,掛在了她的脖子上。我們兩人都沒有說話,那天夜裡下著雨,我們就那樣,一直散步到家附近的隧道前,就像過去幾個月那樣,在那裡分別。那時候,我只是默默看著她走進隧道的背影,甚至都沒有跟她道別,因為我們的關係已經好到根本不需要說再見了⋯⋯可是第二天,我去那條隧道的時候,卻怎麼也去不了她的那個世界⋯⋯這樣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我急得不得了,可是,不管我嘗試多少次,都沒能成功。我在那裡轉了兩天,就是怎麼也穿不過去了⋯⋯那時候我已經知道,通道關死了,我再也不可能見到她了。她已經走出了這個世界,也走出了我的人生⋯⋯她甚至都沒有在這個世界留下痕跡⋯⋯她,永遠只能活在我的記憶裡了,永遠⋯⋯。」

說到這裡,他再也忍不住,淚腺崩潰間,他更用力地掩面痛哭。一哭,就再難停下。

他的母親勸了他很久很久,我也安慰他很久很久,可是,一直到他離開,他的哭聲都沒能夠停下。

那種撕心裂肺的聲音,過了很多年,我都無法忘記。

那是兩個緊緊聯繫在一起的靈魂,被生生撕裂的聲音。

我不是他,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他經歷的故事是真還是假。雖然他的故事已經荒誕到了一定程度,足夠讓我認為那些都是他的妄想,可是事實證明,他並沒有妄想症等精神分裂的症狀。

不管他的故事是真還是假,我都相信,他那一刻滴落的淚水,是真實的。

那天離開時,他的母親也曾經輕輕告訴我,在她懷孕之前,她曾和丈夫約定過,如果將來有了兒子,就叫楓楓,如果有了女兒,那就叫萱萱。

這件事,他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們的兒子。

本文摘自楊建東的《我在精神病院當醫生2:人人皆撒旦》。由寶瓶文化授權原文轉載,欲閱讀完整作品,歡迎參考原書。

《我在精神病院當醫生2:人人皆撒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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