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混音師黃文萱。剛進到這個產業,她說裡面幾乎沒有女生的。於是有人會說妳只要做到 60 分,就已經很棒;也有人說妳一定很專業哦,因為妳不會打扮。在這個每天充滿黃色笑話的陽剛工作環境裡,她說人家要酸妳,是因為妳是女生。其實她還滿得意的。
在一片陽剛氣味的錄音室大環境裡,黃文萱,像一隻白兔,叮叮咚地跳進洞裡。像那天我在《恐怖谷》MV 拍片現場看見到的她,就記得她一雙眼,閃粼粼的,也不畏懼。(同場加映:專訪陳珊妮:花時間習慣自己的長相,你會成為自己的專家)
像是在說,有什麼好玩的,我們一起凝視,一起聆聽。用你充滿想像力的耳朵。
而作為一個混音師,她說自己剛入行那年,錄音室裡是幾乎沒有一個女生的。
圖片|大樂音樂提供
如果他們質疑我是女生,我不會在意
「想像自己是在太空罩裡面,在飛行。」在黃文萱的錄音室裡,不照 SOP 的音樂製作,像作畫,也像旅行。她說想著你手上有很多素材,你想強調的是什麼,什麼放在前,什麼放後,從平面的,變成立體。
把人的聲音,和其他音樂素材拼合,她說她看過業界那麼多不同類型的工作,就是在做混音的時候,讓她覺得自己可以改變許多的事。
或許其中一個,是讓女生走進錄音室這件事。
「我找工作的時候,至少遇到 10 家都不要女孩子。」回想那年她四處碰壁,在一個幾乎沒有女性的產業裡,想見縫穿針,還得找到縫隙才行。直到後來她到相關的國際場合,所有現場,還是經常只有她一個女生:「我連續兩年到法國參加一場混音研習,工作人員還以為我報名報錯了,可能是要去上其他編曲的課。」
珊妮提到,十幾年前兩個香港女錄音師來工作,有其他錄音師來參觀,說「你看,她們是女生欸!」名符其實的稀有動物,像一齣勵志故事現場。然而,她要跟人爭辯,年紀越大,女性的聽力衰退是比較慢的。那為什麼,放眼世界這個行業,還是沒有太多女性從業人員?
「我之前看過一個報導,在考試前,如果你暗示考生,男生就是理科比較強的話,他們考試出來成績就會有差異。但如果你不暗示他們,成績是不會有差的。」文萱說,在這個產業也是一樣,如果你不斷看到的世界知名的混音師都是男性,女性就會覺得,這塊並不屬於她們。或者光是要接觸那些器材,在入門以前,就已經相對困難。
然而這個限制,正在悄悄激發女生看待世界,到展現自己的韌性與柔軟:「不知道是不是就因為女性的這般處境,讓我們在處理不同聲音元素、不同風格音樂時,就變得更有層次。」珊妮補充道:「譬如很多台灣資深男混音師,在音響處理上很優秀,但在音樂上,很多時候會比較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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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充滿陽剛氣場的工作場域,我問文萱,是否曾經受過一些質疑的眼光?
「這個行業就是這樣,妳是女性工作者,會有一群人在看,覺得妳得到一切,好像不是因為妳的才能。」只是因為長得漂亮、因為可愛,因為乖巧,不用再列,沒有意義。
「剛入行的時候,有些人會對妳標準比較低,可能妳只要做到六十、七十分,他們就會說妳很棒。」但那個從打工的器材行開始,聽到各種樂器發出聲音,而開始對音樂產生生命連動的女孩,她不要六十分的人生:「大概就是因為別人對你這樣,所以你會想做得更好,讓他們沒有話講。」
我像是看到她站在那個性別窄門,對著裡頭說,我就是很喜歡這裡,給我機會,你不給,我就在這,等到有為止。我想著文萱現在也上課,也辦講座,喜歡引導學員想像更多畫面,讓腦袋裡先充滿立體空間,把你的精彩融入世界。因為你有的,可能還沒有人想過。在這之前,無關性別。
如果他們質疑,只因為妳是女生,文萱說,我不需要別人來認可我,這件事很主觀,而我對我自己是滿意的。
如果我身處在一個,充滿黃色笑話的環境
她終於還是走到錄音室裡頭了。但就像我們都可以想像的,那樣的環境,很可能就是完整體現一個性別刻板的縮影。
「真的有製作人對我說過,妳應該很專業喔,因為妳就是不會打扮,很普通。」反觀她在工作場合也會遇到一些光鮮亮麗的女生,就會被人第一印象當作是花瓶。我看著文萱,一個沒有過多裝飾的女孩,問她是不是因為想展現某種「專業」,所以有意識地如此妝點自己?這是妳原本的樣子嗎?
「我本來的個性,是真的就比較大喇喇的。但這行女生特別少,我也會刻意收起比較女性化的一面,因為不想帶給人困擾。」
剛入行時做演唱會燈光音響,有同事抱怨,跟妳分到同一組好倒楣啊,要搬喇叭器材,妳力氣就比較小。而她只摸摸鼻子,去做她擅長的事。她說會有耳語,多少有,但不要在意就好。性別分配有時有理,女孩子有他們取代不了的地方。
譬如她後來做了混音師,她說,男生肌肉是真的比較發達,但聲音這個工作不需要肌肉。讓多一點女生有機會進來,不然我們永遠都是在很多的黃色笑話裡工作。
回憶一次去應徵助理,老闆的女朋友擔心錄音室朝夕相處,日久生情,還特別來看面試者的長相。看到文萱以後,她說「這個可以」。文萱聊到這,笑笑的說,如果長得漂亮,他們也不要啊,我就這樣得到這份工作,我覺得滿幸運的。
我想著她脾氣好,但她好像就是不大在意這些。如果這是一個講黃色笑話的環境,她就講一個更黃的;如果有人想開妳玩笑,妳可以先開自己玩笑:「人家因為妳是女生,其實說什麼,話中都帶酸,但聽到有人酸我我還滿得意的。」(同場加映:當生物學家參加美國小姐選美賽:我可以同時聰明,又很漂亮嗎)
她像是在說,還是,你其實很羨慕我作為一個女生?
這個世界看起來很繽紛,但其實很失真
作為一個女生,這個世界對於女生何以為美,好像越來越嚴苛。好像眼睛差了一點,或鼻子差了一點,就不是那麼完美。
聊到十幾歲那年,小 S 戴牙套,大家就開始也流行戴牙套。她跟著去了,一兩年時間,拆了鋼線,發現原來的虎牙,也跟著消失,一字排開,整齊劃一,「我有點後悔啊。」想像她當時看著鏡子,練習了幾次微笑,適應新的樣子,就得弔念一點過去。
後來有幾次,為了表演,她化妝蓋掉自己的黑眼圈,但看著看著,空虛感油然而起。她說,從小黑眼圈就一直跟著,如今沒有了,會有點不像自己。
她還說,當女生嘛,如果免不了焦慮,就少用 3C 產品:「你試過把手機從彩色改成黑白的嗎?我試過,三天時間,再改回來,你會發現這些色調很假。」
美是什麼?都是別人說的,那不是美,那是說詞。在話語被進行的同時,美的本身,就已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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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在錄影現場,汲汲忙忙,幾十來人,從打燈師、攝影師、導演、助理,到造型師,每一個他們,卻都在喊"Action"的那一刻開始,只凝視著此刻的話語者,黃文萱。她說的什麼話,話語震盪在空氣裡,空氣包覆著空間,我們都在裡面。
好專注。
美什麼的,如果需要被討論,就在這些聲道裡,被細膩地處理。
這是一個密閉的,但認真的時刻。我想著這座城市也有許多這樣的空間,這裡是一個,文萱的錄音室是一個;幾十分鐘的訪談,只要聊回她自己,問她覺得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女生,從外貌,到身體,她會笑,說沒有什麼,就很平凡呢,很普通的,但自己看自己,覺得還可以。看久了,就覺得自己也滿可愛的。
我可以想像,她總是很專注傾聽,傾聽多道音軌,在她的收音器材裡,後製為一曲音樂。看似很密閉,其實寬闊,想像,想像你在外太空裡,她那樣說過,如果這是一個失真的世界,那我們就這樣專注地,很平凡,很普通,但是很認真地,看待每一個進到你眼裡耳朵裡的生命體。
噓,要很安靜,很靜,我們才可以,聽到每一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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