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6日 星期三

我父親抓我的手摸他的生殖器,而我的母親沒有過問

《我和我的 T 媽媽》作者黃惠偵,寫深埋心底的童年祕密,一層層剝開糾結母女關係。當生父抓著作者的手摸生殖器,母親的不語,成了黃惠偵心底一直解不開的結。

關於祕密

二○一二年,因為女兒的出生,我決定離開工作,當一個全職媽媽陪伴照顧小孩。那一年大半時間我的生活變得好單純,沒有工作、沒有電視、沒有報紙、沒有臉書、沒有網路,只有女兒。每次當我專注滿足地看著她,看著我的女兒,就想到我媽。在我還在襁褓的時候,我媽是不是也曾經這樣滿滿深情地看著我?我是不是也曾經帶給她這樣無可取代、難以言說的幸福的感覺?還是,我的到來,只是多增加她生命裡的苦難?

我和我女兒的母女關係,不斷提醒我去面對我的另一段母女關係。

那個想把我們家的故事拍出來的想法,又回來找我了。這件從我二十歲就想做,但因為種種條件不足而一直延宕擱置的事,在這個我原本沒想過的時間點上,一步一步成形。

那年夏天,我拿到一個紀錄片提案徵選的文宣。原本一開始我只是想,先試著寫拍攝企劃,反正現在女兒每天睡眠時間那麼長,我多的是時間慢慢寫,更何況這個徵件規則要求企劃書有字數限制,更不需要花時間長篇大論,那就試試吧,如果真的被挑中,再來想下一步。(推薦閱讀:《日常對話》致同志母親的家書:願你在沒有框的地方活成自己

我總共寫了一千八百一十四個字,然後打開電腦網路,上傳資料報名紀錄片提案徵選。一個多月後,主辦單位通知我入選了,然後再一個多月後,我去提案簡報,再然後,我得到那一年活動的最佳提案。

據說我那時的提案感動了不少人,不論是國外的評審,或是其他本地的影像工作者,他們當時看見的應該是我對母親的愛,可是我自己一直都知道,我之所以如此想要說這個故事的原因,除了愛,還有恨。

我真的很希望,也很需要那個恨能消失。


圖片|來源

在中和那個分割成兩半的房間裡,藏著一個祕密。一個我知道、我父親知道,和我一直認為母親也知道的,祕密。

我已經不記得那是怎麼開始的,我只知道,平時都和妹妹與媽媽一起睡的我,有些時候,會睡在父親的單人床上。不是自己一個人,是和父親一起。

我記得那時是夏天,父親睡覺時身上穿的總是白色但已經泛黃的無袖汗衫,搭配著不同顏色的三角棉內褲,有黃的、藍的,或是和汗衫同樣泛黃的白。我尤其討厭黃色的,不知道為什麼。

父親和媽媽不一樣,睡著之後非常吵,我總是會被他的鼾聲和噗嚕噗嚕的打呼聲吵得睡不著。但我也可能不是睡不著,而是忍著睡意在等待時機爬下父親的床,回到我媽身邊。

每次我都躺在父親的床上,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白色的天花板,看著從窗外投射進來的有時密集、有時卻要等上好久才出現的車燈光線和影子。我也會盯著那盞上頭積滿灰塵還有蜘蛛網、只剩一顆黃色小燈泡亮著的日光燈組。當然,我的目光最多還是望向那扇通往我媽和妹妹安睡之處的木門。那一扇門從來都不闔上。

我總是要等到確定父親已經完全熟睡,才敢小心地坐起身,輕輕將雙腳踩在涼滑的磨石子地面,像貓一樣靜悄悄走回我媽房間。每次穿過門後,不管有沒有尿意,我都要坐在那個紅色小尿桶上,有時真的、有時假裝解小便。因為每次我都準備好要是媽媽突然醒來問我怎麼跑回來了,就可以跟她說我來尿尿,然後裝做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爬上我們的床,躺在她身邊。可是媽媽每次都沒有醒來,她也從來沒有問過我,為什麼每次到了半夜,我就會跑回來。

好奇怪的,我的恨從來都不是因為父親對我做了什麼,而是來自於她的不問。

小小的我曾經私下演練過一次又一次,如果媽媽真的開口問我,我一定會跟她說沒什麼事啊,我就只是想要回來睡在她身邊而已。小孩子不能說謊,但我這樣不算說謊,我只是沒把事情說完整,所以沒關係。

一直到長大成年了,我的演練都沒派上用場,我就像是個每天反覆熟背僅有一句台詞的跑龍套演員,一直等著上場那刻將台詞完美地演繹,卻一直沒等到能上台的那場戲。

既然如此,就把這祕密自己收藏好吧,這樣媽媽不知道,也就不會難過了。這就是我所希望的不是嗎?而且真要說出實情,我也說不口。因為說了,只會再一次讓我覺得自己很骯髒。

在那張單人木板床上,父親成大字仰躺著。他總是躺成這個姿勢,就算睡著之後也是一動不動都不會變。小小的我也躺在旁邊把雙腳打直,然後兩手放在身體兩側貼著。單人床空間有限,我只能這樣躺,也只願意這樣躺。我不想面對父親看著他,也不敢背對父親看著牆壁沒有安全感。

父親是躺下很快就會入睡的那種好眠人,但通常他在睡過一會兒後就會醒來。醒來之後他也不作聲,只默默伸過手來尋找我的右手,然後抓著我的手放到隔著彩色棉內褲的,他的生殖器上。

一開始他會握著我的手輕輕地撫摸,隨著每次來回輕撫,那處原本摸起來軟爛的地方就會開始膨脹變硬,再來,他就用他另一隻手去拉開內褲,要我自己用手環握住他的陰莖,繼續上上下下的滑動。(推薦閱讀:誘姦者的慾望與文明的暴力:千千萬萬個沒有發言權的蘿莉塔

這整個過程我都會安靜無聲的聽從配合,只有在他要求我張嘴含住那個我當時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怪異器官的時候,才會搖頭小小聲地拒絕。我的順從,除了因為無以反抗,也是因為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若是配合父親的要求,就可以幫忙我媽少受一些折磨。

那些年從隔間木板另一邊傳來的聲音,除了父親對我母親的拳打腳踢之外,我還聽到其他的。那個年代沒有什麼婚姻裡的強暴這種事,在婚姻裡,「性」是女人的義務,我曾聽過不只一次父親這樣對我媽說。他當然不是用這樣的語言說,只是我實在不想用文字再重述一遍他那些不堪入耳的叫罵。


圖片|來源

或許這就是我終究沒能獨自守著祕密的原因,因為我一直覺得自己為了母親去做了自己不想做的事,但她卻不聞不問,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

曾經我以為,將這些不堪帶進墳墓,隨著我的屍骨一起被埋葬是最好的選擇,只要不去碰觸、不要提起,就沒有人會受傷害。但我錯了。那個祕密就像是沒有處理乾淨的傷口,儘管我努力覆蓋上一片又一片的白紗布,也無法幫助它癒合,反而使它更加惡化,連周圍的組織都被感染。

那個祕密讓我無法愛自己,也無法全然無疑地去愛我媽。

三十幾年來,我一直在找尋方法理解母親的不問,但我一直沒找到。站在女兒這個角度,我始終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她的無言。

完全沒有料想到,那個我遍尋不著的答案,有一天會以那樣平凡無奇的姿態向我現身。


《我和我的T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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