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迷【畢業季選書】,你的人生不要再聽別人說!挑選不同職業經歷、生活方式、人生選擇,開拓你對未來的想像與可能性,勇敢替自己做出選擇。《一千個裸體陌生人》寫救護員在十年救護生涯遇到的真實記事,驅使他持續救護的是始終不變的初衷。
我們在車上又待了一分鐘,莎賓娜提到後來我就不太對勁了。我有一陣子曾經對工作很起勁,可是現在我變得不再想看到病人。我在夜裡和周末去工作,多數假日也去,可是下班回來後,卻不願再聊工作上的事。如果我是今天才認識珍,我還會對她那麼好嗎?這問題不容易回答,因為我心裡有某種東西不見了。也許不是永遠不見,而是等我掙脫了,就會再出現。只是這段期間,我始終心不在焉,所以莎賓娜還是獨自一人過活。
我從來不曾從這個角度思索過這份工作。過去的我是一個喜歡追逐生活黑暗面的傢伙。我從沒想過我其實不必單打獨鬥,莎賓娜始終都在,她也在奮戰。這門行業曾經讓其他許多人的婚姻觸礁,但我們的捱過來了,因為我們之間沒有祕密,多數是我的祕密啦,不過現在莎賓娜也道破了屬於她的心酸祕密。
對我們兩個而言,這是漫長的十年。也該是回家的時候了。
「我覺得是該辭職了。」她說道。
我點點頭,似乎早料到她會這麼說。
我遞了辭呈之後,意外得到六天休假,於是有了很多時間可以好好想清楚,推敲一下自己曾經做過什麼,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是否真的該離開了。結果總覺得好像下錯了決定,直到我隔周現身辦公室,這才確定這決定沒有錯。救護車的味道、身上被剛燙好的制服磨蹭得很不舒服、靴子的碰撞聲─在在告訴我該離開了。格雷迪紀念醫院正在大改造,包括工作人員、工作理念以及一切的一切。甚至連制服也換了。(推薦閱讀:【張瑋軒行筆】當大家說「在台灣別當醫生」,有一群人仍在醫護現場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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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我那個時代的淺藍色制服從此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灰襯衫和黑褲子。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格雷迪紀念醫院的制服。所有新進員工都會拿到新的灰色制服,至於舊員工在年度評鑑時也會拿到新制服。於是昔日的淺藍色身影漸漸消失。我是最後一個還在穿舊制服的人。我想穿著褪了色的淺藍色制服度過我在這裡的最後幾天。
我跟人家不一樣的地方不只是制服而已。格雷迪紀念醫院有兩百多名員工,我是資格最老的十名救護員之一。不過這種事總不好意思老掛在嘴上吧。我剛來時,恐怕是街頭最沒經驗的救護員,我認識的人以及剛進來時一起合作過的人,幾乎都走光了─有的是到別地方服務,有的是去當看護,有的去讀醫學院,也有的進入別的領域。反正長期跟我合作的搭檔都不在這兒了。一個受傷、兩個被開除還有一個辭職不幹。我以前崇拜的人也都走了。其中幾個當了督導,其他的都隨風四散了。早期的格雷迪紀念醫院,在亞特蘭大仍是一座暴力之都的時候,需要找特定一類的人來緊急醫療救護坐鎮。我剛來的時候,第一代的大多已經離開,但他們的助手還在,所以就把他們的手法和風格傳承給我們。
相形之下,現在才開始從事這一行的人比我們當年輕鬆多了。如今他們是在一座中產階級化的城市裡服務,沒聽過廉價國宅,因為全被拆光了;也沒見識過老式救護車,更沒經歷過沒有全球定位系統的那個年代。醫院僱用他們的時候,執行長已經改用顧客這個字眼在稱呼病人了。他們進出的是新大樓,去值班的路上,不必再被迫從格雷迪紀念醫院的那群瘋子旁邊經過。他們到職時,我們已經有自己的油槽,再也無從體會開著一輛汽油是偷來的救護車是什麼滋味。我相信他們個個都很優秀,只是他們全是新面孔,多數都是,所以他們不知道─還不知道─何時和如何在死板規定下通融求變?
所以最後只剩下我一個。我比多數新來的傢伙年紀都大、經驗老到、脾氣差勁。是沒錯。不過也最悠然自得,哪怕諸事不順,仍最有可能面帶微笑。因為我很清楚諸事難免不順。只是我環顧四周,再也看不到熟悉的面孔,只看到很年輕的小伙子,他們滿心急切,求知慾強,想一手包辦我十年前跟老鳥們一起做的事,只是老鳥們都已經離開,我是唯一剩下的古物。
我最後三次值班,前兩次是跟一個剛入行的傢伙合作搭檔。我的最後一周是他的第一周。他只有二十三歲,鬍子刮得很乾淨,腳下靴子是全新的。在我們一起跑的最初幾個勤務裡,其中一個是去處置一名嚴重氣喘的病人。這向來是我的最愛,因為緊急救援的對象是真正垂危的病人,得完全靠自己的專業把瀕死的病人救回來。而多年來的經驗已經教會我許多訣竅。有些訣竅是醫學上司空見慣的技巧,有些則是用在載送工具上的罕見技巧。但我旁邊這個菜鳥完全照教科書做,意思是紙上談兵可以,但套在病人身上就是不太對勁。(推薦閱讀:加護病房的過勞日常:日夜顛倒、泌尿道感染、珍珠奶茶果腹)
通常呼吸不到空氣的人都會動物本能地想把腳踏在地上,所以我就教他如何側身運送病人。我也教他如何用滴的方式將類固醇送進病人體內,而不是一次全數打進靜脈裡,因為一下子打進去會造成病人胯下的不適。我還教他如何在不中斷氧氣供應的情況下幫噴霧器重新裝填。我也告訴他該請教病人什麼問題,還有請教的方法。我把我所知的一切全傳授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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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等到病人可以呼吸和說話時,他竟然對菜鳥點點頭,告訴他一定要把我的話聽進去,因為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這句話也適用於很多人。是真的,只要是我們旗下有經驗的救護員,他們的話都該被聽進去。我唯一跟他們不一樣的地方是我就要離開了。再過幾天,所有知識都將被束之高閣,一點一滴消失。所以從那一刻起,我就一直說個不停。但我不知道他能記住多少。只是這些年來,我學到了很多經驗,要是讓這些經驗知識就此消失,未免太可惜了。我看得出來他有點存疑─新人向來如此。不過不管他記住多少,對他都有幫助。我之所以這麼篤定,是因為我也曾是過來人,我也曾經是新人,我也曾經半帶迷惘。
我的最後一次值班是在早上五點結束。回到格雷迪紀念醫院之後,我清理了救護車,把備料補齊,幫下一組人員做好準備。我進辦公室的時候,周圍沒有人。沒人可以說話,沒人可以道別,也沒人注意到我就要離開。我瞥了救護車和器材一眼,回味消毒水的味道,柴油引擎的低吼聲,以及曾經是我生活中的一部份但如今已經不再的一切,然後打卡下班。等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想不起來那晚執行過什麼勤務。
結局是,我沒有被炒魷魚,從沒搞砸過什麼,沒被開除,也沒氣到拂袖而去。我從來沒受過傷,也沒有落得拖著病體去打賠償官司的下場,也從沒被升官和調離救護車過。我甚至沒有真正地辭職。我是從全職變成兼職,再變成偶而去上班。我的離開沒有人察覺,也不曾大聲宣布。最後的結局是,我沒有死去,只是慢慢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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