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要求她:「所以你不可以跟別人說。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小祕密。」直到懂了性別教育,才知道那就是親密關係性騷擾,卻往往以「愛」來忘記「羞恥感」,而仍然有許多女孩的心靈正因此受傷。希望,我們都能溫柔地拿回愛與尊重的主權,不再灌輸社會女性失貞是一件「骯髒事」。
被迫愛上性侵者的女孩
小如的鄰居家有一個大她七、八歲的大哥哥,成績很好,個性溫和、有禮貌,相當受到左鄰右舍的稱讚。
小如的父母工作很忙,小如常得一個人在家,而小如家與鄰居家交情很好,所以有時她放學後,鄰居阿姨,也就是大哥哥的媽媽,會讓小如先在他們家待一下,準備些小點心給小如吃。大哥哥也會順便指導她回家要寫的功課,於是小如功課都寫完了,爸媽也不用擔心。小如父母都很感謝鄰居家與大哥哥對小如的照顧,小如也非常喜歡這個對待她很溫柔、很照顧她的大哥哥。
只是,小如在小學五年級時,發生了一件事。原本小如去鄰居家時,和大哥哥都在客廳做作業。當天放學到鄰居家,阿姨剛好不在,只有大哥哥在家。大哥哥把小如叫到房間做功課。當小如寫功課時,發現大哥哥的手肘好像有意無意地碰自己的胸部,另一隻手也放在小如的大腿上。
小如的制服是裙子,這讓小如覺得有點不太舒服,但是又想著大哥哥應該不是故意的。自己如果有什麼反應,是不是太敏感了?而且可能會讓大哥哥很受傷,所以小如什麼都沒說。
等功課做完後,大哥哥突然對小如說,想不想知道男生與女生不一樣的部分是什麼?小如不懂大哥哥問的是什麼,所以就傻傻地點頭說:「想。」然後大哥哥就露出自己的性器,要小如撫摸,大哥哥也撫摸小如的胸部與下體,跟小如說:「這就是我們不一樣的地方。」
在那個當下,小如有點嚇到。後來鄰居阿姨返家,大哥哥迅速整理好兩人的衣服,並問小如:「哥哥有沒有都對你很好?」小如點頭。
大哥哥便要求小如:「所以你不可以跟別人說。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小祕密。」
回家之後,小如越想越覺得不對。她覺得很羞恥、很丟臉,好像自己髒了;但是,自己當下沒有拒絕他,而且當大哥哥摸自己,自己好像也有感覺,所以這樣的自己,好像也有不對的地方。於是,小如沒有跟任何人說這件事,但後來,她沒有再去鄰居家,而是跟媽媽要求,下課要去附近的安親班。
當父母與鄰居阿姨問起,她只說:「因為同學都在安親班,一起寫作業、上課比較好玩。」
這件事,就成為她深埋心中的祕密。
後來,在小如上高中時,學校上到性別平等教育。小如想起這件事,發現自己當時似乎是被大哥哥「性騷擾」,身體是被侵犯的。於是,她鼓起勇氣,跟父母說了這件事情。
父母聽到,一開始先說:「你那時候怎麼沒有講?」小如回應:「我那時候搞不清楚,大哥哥也叫我不要講。」
後來父母靜了一下。媽媽說:「事情過了,你也沒怎樣,還好只有一下下。」
爸爸突然開玩笑說:「那個男生大學考上第一志願,家裡又是開公司的,太可惜了,你差點就成為老闆娘。」面對父母的反應,小如覺得失望又受傷⋯⋯。
但當爸爸這麼說時,小如忍不住想著:「對呀,我那時候對大哥哥印象也不錯。如果當成我們互相喜歡,這個經驗,是否就不會這麼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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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大學,小如與系上的男同學交往,兩人成為系對,感情很好。有次小如選修一堂系外的課程,認識了一個系上的學長,因為那堂課只有他們兩個同系,所以被分到同一組,要完成一份報告。
學長人很親切,也很照顧小如,而且相當優秀,是他們系上的書卷獎得主,小如覺得自己實在太幸運了,因為這堂課的教授是有名的嚴厲,可以跟學長一組,報告壓力變小不說,還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交報告的前兩天,兩人一起在學校奮鬥。完成報告之後,由於都還沒吃飯,學長說:「我和系上同學合租的住處就在附近,這時間,他們應該都在。我弄個義大利麵,大家一起吃,慶祝我們完成這個不可能的任務,也介紹你認識阿威學長和阿玲學姊,他們人都很好,以後有問題,你也可以請教他們。」
小如想了想,由於報告提前完成,自己似乎還有一點時間,也覺得學長幫自己這麼多忙,拒絕學長的邀請,好像有點不近人情。因此,小如答應了。
沒想到,去了學長家,學長的室友都不在,而小如,就被學長強暴了。發生事情後,學長抱著小如,對她說:「我真的好喜歡你,才會情不自禁做出這樣的事情,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
小如覺得天崩地裂,她沒想到,一表人才、許多人崇拜喜歡的學長,會對自己做出這樣的事情。發生了這個事情,她覺得自己髒了、好糟糕,內心裡有一個部分完全空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延伸閱讀:狂女的逆襲:如果這是個男人天天被性騷擾的世界)
男友的電話,小如一直都沒接,她也不敢把這件事告訴男友與身邊的人。小如一直覺得,「第一次」應該是要給自己喜歡的人,卻這樣失去了,自己似乎變成一個有污點、不完美的人,也配不上自己的男友了。
她痛恨自己沒有防備,覺得都是自己的錯,但又忍不住想:「是不是像學長說的,真的是因為他很喜歡我,他才會對我這樣?既然我都已經這樣了,是不是就跟他在一起好了?」
小如突然覺得,學長條件很不錯,愛上他,好像也不是很難的事情。如果自己就這樣愛上他,與學長在一起,那麼,發生的這件事,好像就沒有這麼不堪、醜惡,自己好像也沒這麼髒⋯⋯。
是霸氣、情不自禁的愛,還是侵犯?
許多「霸氣總裁 vs.小資女」、「霸氣校園偶像/明星 vs.平凡小女孩」的偶像劇、言情小說等等,似乎是建構許多女性對愛情想像的「入門教材」,而《白雪公主》、《灰姑娘》、《睡美人》這些故事,也成為建構想像愛情世界的推手之一。問題是,這些故事,似乎都在傳達一個價值:
男性需要有很好的外在條件,當他擁有這些條件時,也許他平常可能對女性不假辭色,態度、口氣不好,但他只要有機會,流露出一點溫柔,甚至在他喜歡的時候,他不需要說出口讓對方知道、問問對方是否能接受,他只需要用行動表達:趁對方睡覺的時候親吻,把對方壁咚或是抓過來親,一把將對方抓過來抱著⋯⋯
如果以「性別平等教育」的角度來看,「不經對方同意,未確認對方意願而進行的身體接觸」,其實就是「性騷擾」。
「我喜歡她,但我是硬漢,所以說不出口。」這句話可能是這些男主角會理直氣壯說的話。而這個社會,對於「因為我喜歡她,但,我是硬漢,說不出口,所以我用行動表達」的這件事情,是相當寬容的。
尤其是當男性本身外在條件、社會地位,是主流價值認為的「好」的時候。
例如,如果今天一個風靡國中或高中全校的帥氣老師,特別關注班上的一個女同學,特別會找她到辦公室複習功課,或是請這個小女生幫忙,告訴她:「這件事情,我只能麻煩你,因為你能力很好/我只信任你⋯⋯」之類。而當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這個老師突然親了這個女同學一下,然後跟女同學很抱歉地說:「對不起,因為我情難自禁⋯⋯」
女同學的內心可能會充滿各種矛盾與困惑。她可能是崇拜、敬慕老師的,但或許並未產生「希望與老師當男女朋友」的情愫。而現在,一個被大家崇拜的「權威者」,對自己做出「似乎不會對其他人做,只會對我做,因為我是特別的」的事情,這種「被權威認定、肯定」的感覺,就如同許多女性一直在追求的「被肯定感」,會讓她們誤以為自己是好的、有價值的,且對於權威的「習慣服從,並忽略自己的感受」、「不會拒絕」,使得她們對於發生這樣的事情,感覺是困惑的:「我覺得好驚訝,好像覺得有點怪怪的,可是好像不可以責備老師,因為他喜歡我。」
那些關於愛情故事的建構,例如「又帥又有愛,做些稍微主動、積極的行動,即使有點侵犯我身體的主權,沒有確認我的意願,也是可以被原諒的」,以及對「權威」的情結,使得這個「不舒服」的感受,可能莫名其妙地被壓抑了下來。
然後,對於這些男性來說,這個侵犯被默許了,而行為就可能會逐漸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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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長期被訓練接受「不尊重我們意願的愛」
在現代社會中,「男性主動接觸女性的身體而未確認女性意願」的狀況,原比「女性主動接觸男性身體而未確認對方意願」的狀況多很多。而女性「對於愛的錯誤想像」,例如認為「被優秀的男性接受」是一種被肯定的事情,這代表「自己很好」,會讓有些女性容易忽略自己的感受與意願、勉強接受這種被侵犯的情況,因為許多女性習慣壓抑、委屈自我感受與意願來配合權威的需求;這也使得男性比女性更容易用「權力、地位」達到這樣的目的,將慾望包裹在愛與權力當中,做出這些曖昧不明的行為,然後「以愛為名」。
這些媒體的傳達、權威的情結,導致我們時常看到的,許多性侵行為出現的辯解之詞:「我們是真心相愛,但不知道為什麼她說我性侵。」
這種「雖然他沒有尊重我的意願,但他表現出愛的行為,這其實就代表他愛我吧?」會被女性接受,的確與「文化纏足」─這些「文化的訓練」有關。
如果在家庭、社會、職場與學校裡,女性受到的訓練,都是要接受「不尊重我們意願的愛」。例如:「我罵你,是因為怕你以後出去社會被瞧不起。如果我不愛你,我才不管你。」或是爸媽的打罵羞辱,要求女性按照父母的期待去做等等,都被當作「雖然不尊重我的意願,但其實是想讓我變成更好的人」的角度被理解,那對於「愛」的想像,當然會變得扭曲,變成:
「如果這個人是愛我的,而大家都說他是好的。那麼,他的行為,就算讓我不舒服,應該還是可以被接受的吧?」
甚至,因為長期的訓練,使得很多女性覺得「自己的價值來自於有沒有男人愛我」,因此遇到這樣的事,有些女性會覺得:
「能有人愛我,特別是條件好的人愛我,代表我的價值是好的、是特別的吧?」
這種愛的心情,非常複雜,就像「不是原本自己想要吃的東西,卻被強迫塞入」,此時女性只能安撫自己:「這也不難吃,而且對身體、健康好。如果我吐出來,對方會難過。而且對方會花時間這樣『照顧』、強迫我,代表他在乎我,代表我是重要、是好的。」為了對方的心情,接受了這份「好像對自己好」,實質上是一種侵犯而不尊重的愛。(延伸閱讀:約會強暴、性騷擾、反墮胎,一本女孩該看的恐怖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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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情難自禁」,還是「設下陷阱」?
有些男性對女性做出侵犯身體的行為時,會對女性或對外說:「我是因為情難自禁」或「我以為她對我也有好感」。但以大多數發生性騷擾,甚至性侵的事件,觀察其過程,多半一定先從「試探」開始。
這些男性不太會確認女性「是否會不舒服」,但是會確認對方「是否會拒絕」。當對方沒有明顯拒絕時,這個行為就會更加升級。問題是,這樣「升級」行為的發生,也可以用男女關係的深入程度去解釋這個行為發生的原因,使得「情不自禁」或「她沒拒絕我,所以我以為她對我也有好感」成為一個非常容易被使用的保護藉口。
面對這種事,社會對女性的污名化,更是在此時顯現出來。「紅顏禍水」、「妖女惑眾」、「都是她勾引我」、「因為她想紅」⋯⋯當男性擁有一定的身分與地位時,更容易可以把對方打成「是想攀著我的身分、地位」,所以「誣告我」,努力將這件事情美化成「你情我願的愛情故事」,或是強調「自己才是深受委屈的受害者」。
為什麼會不停地發生這樣的事?或許,也和社會的懼怕有關,認為「有些女性為了要擁有好的社會地位,可能會將自己被權力者、上位者性騷擾、性侵害的事情轉而變成武器,把自己的身體變為籌碼,然後交換更高的權力、位置」。社會懼怕這些「有力量控制男人們」的女性,於是必須要努力制止這個狀況發生。
只是,上述這種情況仍是少數,而這又牽涉到另一個層面的議題:「既然我會委屈,我要把這個委屈變成力量」,在這裡先按下不提。我現在所談的事情,大部分發生的狀況,卻是女性在「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狀況下,被侵犯自己身體的主權」。可是,若這個男性使用「自己是受害者,對方是因為貪圖我的什麼」而為自己辯解時,整個社會的風向很容易被帶往「同情這個男性」。這情況,與父權社會的結構有關。
一旦原本擁有權力的男性,其權力與地位,居然可以被一個女性用「身體」這種方法撼動,「擁有權力的男性」變成「貪慾的笨蛋」,甚至,這女性似乎不受父權社會「失去貞操就該羞愧」的價值觀給綑綁,居然可以大聲說出自己發生這個事情,想要拿回自己的權利時,服膺於文化傳統的人們,會為了想要穩定這個社會結構、價值觀與體系,而去攻擊這個受害女性,企圖消除她的聲音。
因為,她就是「異己」,而這個異己的存在,讓他們感覺不舒服,挑戰了他們「習以為常」,甚至「賴以為生」的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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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操」的重要性:用「愛」來消除「羞愧感」
當社會灌輸女性貞操的重要性時,「性」必然與「羞愧感」綁在一起。因此對於女性來說,身體的主權被侵犯時,「羞愧」的感受遠大於「不舒服」的感覺。
那種感覺自己「變髒了」、「不是好女孩」、「再也不會有人愛這樣糟的我」的感受,是如此羞愧,讓人自我價值低落而無法忍耐。而解決這個羞愧感的萬靈丹,就變成了:「相信對方愛我」─只要相信對方是愛我的,而有人,特別是條件好的人愛我,是對我價值的肯定,如此,我的自我價值就提高了。
如果說服自己也去愛他,那麼,這件事就變成是美好的事情,而不是「我被侵犯了」這種髒的、噁心的、讓我「自我價值感變低且覺得羞愧」的事情。
被傷害時,必須要安慰自己「他是愛我的」、「和他在一起,或許沒那麼糟」;若不這麼想,就會變成「是我的錯」、「是我不夠小心、謹慎」、「拒絕得不夠明顯」⋯⋯
於是,被侵犯的、受傷的不只是身體的主權,還包含「決定自己感受與需求的能力」,甚至是「定義自己的權力」、「在社會可以擁有與被接納的位置」⋯⋯通通都交了出去。
安慰自己必須要吞下這個傷,安靜地消化與習慣這個痛,或是懷疑自己的感受,說服自己交出「選擇愛的主權」,以求消除自身被「文化纏足」規訓出來的、難以消化的羞愧感。
希企用這個「交出愛的主權」的方式,換得是這男人的戀人,甚至妻子的身分,以求被這個社會接納,求得一席之地,但卻製造出更大的傷痕。
其實,原本所做的這一切,都只是希望:受傷的自己能「被接納」而已。
這是多麼悲傷。
本文選自周慕姿《他們都說妳「應該」:好女孩與好女人的疼痛養成》。由寶瓶文化授權原文轉載,欲閱讀完整作品,歡迎參考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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