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投書迷人來稿,從中國紅黃藍幼稚園事件細看中國社會階層裡的「低端人口」,他們維繫著城市的運作,但在社會達爾文主義之下,社會與人民該如何共榮?
文|蔡博藝
北京發生的兩起事件讓中產和底層一起幻滅,5000人民幣一個月的幼兒園「紅黃藍」爆出醜聞長期對園中的兒童餵藥、扎針、猥褻、性侵,而這家在美國上市不到兩個月的教育品牌,在中國境內共有 1300 多家加盟分校,主打雙語、國際化、高品質學齡前教育的幼兒園,也是中國境內最龐大、且首家海外 IPO 的幼教服務商,目前市值將近 8 億美金。
中國的中產階級們努力的工作,賺錢,往上爬,以錢為護身符,避免成為時代的犧牲品。就像是在天津大爆炸時,房屋被震壞的業主們,此次「紅黃藍」事件中的受害家庭,中國的中產階級在享受經濟發展的同時追求的是更好的生活,更具體的說,是更好的物質生活。賺錢消費賺錢消費賺錢消費⋯⋯而社會文化和政治文明的倒退則不在他們眼中,或者選擇看不見,彷彿只要有了錢,就可以避免成為被犧牲的那一個。物質上的豐餘讓中國的中產家庭以為自己和歐美的生活方式之間的差異只是過一條馬路而已。然而當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中產階級們根本無力回擊,真的印證了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而他們遇到的是錢解決不了的問題。(推薦閱讀:中產背包客與流浪北漂者,在北京看見兩種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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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比中產們更有韌性和忍耐力的是被稱為「低端人口」的非京籍打工者,這些從事勞力工作的人們撐起了這個城市的發展。一磚一瓦,一飯一酒,快遞外賣,都是經過他們的手,維持著這個龐大都市的運轉。
蝸居在城中村和城市邊界的他們小心的計算著生活成本,在這個城市裡努力的活下去。而這個冬天異常的寒流,一場大火,一紙禁令,像是水到渠成,天賜良機,為了安全,為了城市的發展,呼應限制北京人口增加的政策,這些在北京打拼數年的人們被迫搬離好不容易找到的住處,一夜之間被掃出了這個城市,流離失所。 看到兩個朋友的對話,A說「北京把他們趕走了來粉飾太平」B 則說「根本沒在粉飾的」是的,一切都是這樣赤裸裸的。
以前用政策手段軟硬兼施的趕走外地人,湊不齊「五證」(「五證」包括家長的「在京務工就業證明」、「在京實際住所居住證明」、全家的戶口簿、在京暫住證、和家長的戶籍所在地街道辦事處或鄉鎮人民政府出具的在當地沒有監護條件的證明。)孩子不能在北京上學。現在則大剌剌的把人們趕出城市,中國的老百姓們韌性之強世界少有,他們咬著牙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收拾家當,四散離開。而原本就單薄的民間社福體系被官方以軟硬兼施的方式禁止為這些人們提供幫助,社會最後可能接住這些弱勢族群的網也被收了起來,人們連自力救濟都不被允許。在微博上看到一則 po文「同舟家園:因為一些無法預知的原因,同舟家園暫時不能為面臨搬遷的北漂們提供寄存和住宿的地方了,在此向大家表示歉意!(推薦閱讀:向中國政府問責的柴靜:我們都在同一座《穹頂之下》,誰也躲不過)
今後我們將爭取早日獲得相關資質,繼續發揚為人民服務的精神,繼續為大家做更多力所能及的幫助和服務」在這篇 po 下面有一個人回覆說「以前網上港燦說我們是蝗蟲,我拼命去對罵,時到今日真被上面的當作蝗蟲。」有人回覆他說「你愛國,好像國並不愛你吧?」
不論是微博還是微信上,上面兩則事件的相關內容都被快速刪除,再次見證了中國速度的治理。在朋友圈轉發的有關北京清理「低端人口」的文章下面,一個朋友留言說「很多人只在意自己的快遞還能不能收到。」沒有了這些「低端人口」支撐社區、城市的運作,那些說著「你不懂北京,支持政府清理」的人,請你們明天開始自己去買外賣,拿包裹,處理自己生產的垃圾,打掃自己居住的社區,自己去接孩子上下學。既然不需要你們所謂的「低端人口」,那你們自己來吧,這些小事應該難不倒高端人口們吧。
暑假去北京,走過被整治「開牆打洞」的方家胡同,牆體上被水泥和磚塊封住,原本生氣十足的巷弄,「大白天清淨的像是鬧鬼。」一個擦肩而過的大爺這麼說。被封住門窗,被清理整治的店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堅韌的尋求生存。有一家酒吧的入口都被封了,他們想了一個辦法讓顧客進入。晚上開始營業後,顧客需要先爬一條梯子從一個窗口進入一家川菜館,再爬過牆上的一個洞,再爬過一條梯子進入酒吧。
上海的朋友講起她的離職同事,立志從事幼教工作,希望給孩子們更好的童年。她印象中的這位同事總是充滿正能量,給人溫暖的感覺。前段時間他們偶爾聊天,那位前同事請她幫忙留意去新加坡、香港留學的資訊,朋友隨口講了一句「香港生活的太壓抑了」,對方回答到「只要站的夠高,在哪裡都不壓抑。」她突然覺得這個曾經溫暖的人變得陌生。「爬到哪一個世界才能免於恐懼,免於壓抑,免於被拋棄呢?」朋友這樣問我,我也想知道答案。
想起 2010 年上海世博會的主題是「城市,讓生活更美好(Better City, Better Life)」對比現實,真是諷刺到無以復加,城市讓生活更美好的方式是讓一部份人先富起來,再把窮的都趕走。美好的都市榮景,只屬於一部分人,而這「一部分」也是浮動的,就像是在海上的浮冰一樣,不知道何時會被融化和吞沒。(推薦閱讀:兩個故鄉,一個移工故事:遠離家鄉,是為了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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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台灣正經歷著民進黨政府和民間的撕裂,勞基法的改惡的趨勢引發新一輪的抗爭,這一波的抗爭直接挑明了勞工對於政府的不滿。兩年前對於民進黨政府的期待已不復存在,曾經獲得民間大力支持的人換了位置換了腦袋。 昨天跟一個從事勞力工作的朋友聊天,他說他之前在賣場從事上下貨架的工作時,老闆跟他說,一天上班 14 小時,第二天上 6 小時,這樣兩天平均之後算一天 10 小時,他打死不從,並警告老闆這樣是違法的,「但如果勞基法改了之後,我再沒有辦法這樣保護自己了。」
他是少數懂得在職場保護自己的勞動者了,更不用說更多處於經濟和知識弱勢的勞工,勞資協商本身就存在權力不對等,如何指望結果對勞工有利? 同樣都是弱勢族群權益受到迫害,相比之下台灣真的幸運太多,還有相對完整的 NGO 體系和官方民間的社會福利機構、社運團體撐起一張網一張網,試圖接住墜落的人們。努力阻止國家機器對於人民居住權、工作權、休息權等等權利的迫害。然而在彼岸,這些網是不存在的,甚至是官方親手剪破的,為的是防止「低端人口」們聚集、串連。(推薦閱讀:【百工選書】《做工的人》:她是台灣媳婦,不是你口中的外配)
我們每個人都有可能墜落,我一直記得在萬華從事遊民服務工作的朋友說的一個故事:她認識的一個街友以前是牙醫,執業幾年之後患病,無法抑制手抖,他丟了醫生的工作,去了一家公司當打字員。但是病情持續加重,導致他最後連打字員的工作也丟了。妻子跟他離婚,每個月為了孩子的贍養費,他四處打零工,為了省錢開始露宿街頭。
人們總是覺得倒楣的那個人不會是我,我只要夠努力就不會被淘汰,這種社會達爾文主義之下,誰能保證自己不會是下一個呢?盛世之下,命如螻蟻。 敢問如何才能有尊嚴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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