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24日 星期三

從《我們與惡的距離》看臨床醫療:建立以患者為中心的家屬信任

現正位於海外生活的作者 George Hong 在看完《我們與惡的距離》後,憶起自己的臨床醫療經驗。那年,他也曾幫助三個姊妹,一起走過精神疾病纏繞於身的日子,他們一起相信,希望就在雲後面。

我昨晚看完《我們與惡的距離》完結篇(透過購買合法版權在海外觀賞完畢),對於劇中的應思聰不停地問著:

為什麼是我?

頓時自己腦海裡:從臨床到研究的這裡年裡閃過好多人啊,但印象最終還是停在某年盛夏,彼時與我同齡卻坐在輪椅上,崩潰問著「為什麼是我?」那個女孩。

十多年過去了,妳還好嗎?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醫院裡,那時的我剛離開校園是到醫院實習的菜鳥治療師,剛跟一群慢飛天使告別,在盛夏的時節裡來到了成人的神經疾患治療室裡,口袋裡的記事本重新抄寫每天病人特徵:基本資料、病因,之前治療活動⋯⋯等。

每個時段一到,家屬或是看護就會把病患帶到面前,這週主要重新認識每個將要治療的病患,那天從早上開始就是全新的震撼與挑戰,中午休息時,同組實習的朋友除了一起吃便當外,也順便討論彼此早上接的患者,一起迎接下午的挑戰。

下午時段,約莫兩點,在我面前是一個 20 歲左右的年輕女子,她沮喪的坐在輪椅上,推她進治療室的是約莫跟她年齡差異不大的妹妹。在她來之前,我先粗略看過先前治療師交班的註記:

  • 20 多歲的女性、一個月前因出車禍脊髓損傷(下半身終身癱瘓)、需注意情緒

我光看到沮喪的她,立刻就能理解最後一點了。而妹妹則在旁邊沒好氣的說著:

「再哭!復健要不要做啊?」、「光哭就好了啊!」

我只能站在旁邊,這是第一次遇到這個局面,在第一次見面的這一個小時裡,她沮喪、膽怯、落淚的不停的問著:

「為什麼是我?」

「我真的很累啊!」、「我什麼都做不了⋯⋯」

原先打算的治療計畫都沒有派上用場,時間一到,妹妹仍舊很生氣的推著輪椅,「妳看!一個小時就這樣浪費了!」就把她給推回去了。(推薦閱讀:從房思琪到應思聰:我們離精神疾病去污名還有多遠?

在當天所有病人都結束治療後,主要負責這位病人的資深臨床老師把我拉到旁邊,問我今天觀察到什麼,聽完我口述今天狀況後,他溫柔的回應我說:「照理來說,她的訓練進度應該可以到另一個狀態了喔。但是她,確實情緒上一直停留在這裡,進度落後很多,嗯⋯⋯」

指導老師看著我,問我:

「你覺得,我們要怎麼幫忙她呢?」這時離她要離院的時間不到五週,那時的我利用了⋯⋯

建立以患者為中心的家屬信任感

剛開始前幾次治療,負責照顧的家屬仍然是用一種責難的態度面對她,我發覺只會讓病患的負面情緒更加深;但我也發現,但與其說是責難,家屬反而是希望她的進度更往前所以產生懊惱感,於是,在後續幾次治療時,我把輪流照顧的兩位妹妹都拉到旁邊:

「我知道你們也很辛苦了喔,特別你們跟妳姐都是護理的學生。妳姐姐這個時候需要你們多鼓勵她,所以,我需要你們一起來幫我來鼓勵她,好不好?」

他們兩個有點訝異的看著我,看到我堅定的眼神而答應了。之後,責難的聲音漸漸少了,即便他們有時還是不經意會說出氣話,這時我就會跳出來圓場:「今天做得很好耶!我們明天再試試更難的好不好?」


圖片|公視提供

以患者本位思考

資深臨床老師不時提醒我:「你要在她的狀況下思考喔,想想你下半身的肌肉都沒辦法出力了。這樣的狀況下,怎麼用最有效率的方式訓練她?」

所以當每天所有病人結束療程,大家一起準備收拾器材準備回家的時候。我都會說等下,我想再試一下,

像是:怎麼讓她在這樣的狀態下有效率的匍匐前進、怎麼讓她在這樣的狀態下翻身⋯⋯等這些在一般人眼裡再正常也不過的動作,我想試出能夠幫助她的訓練策略。

在重建家屬之間的信賴關係後,她漸漸走出之前憂傷的狀態,我再利用自身試出來的結果開始幫她追趕之前的進度,雖然還是會因為訓練內容太辛苦而讓她忍不住哭泣,這時我會說:「今天試的有點難,如果妳累的話我們可以明天再試,好不好?」,而這時在旁照顧的家屬也會記得我告知過的,從旁給予鼓勵:「加油啊!妳看妳今天出了那麼多力,我們回去就吃好一點的補一下!」

時間過得很快,當她要離開醫院的最後一次療程,我用著聽診器幫她量血壓做紀錄,她跟兩個妹妹都吃驚地看著我說:「你怎麼會用聽診器量血壓?我以為只有我們護理系的才要學!」

「這我有考過試好嗎⋯⋯」專心聽血壓

這位一開始情緒低落的病人也加入戰局來嘲諷:「你不要騙我喔⋯⋯」

「我騙你們護理系的幹嘛?好啦,就到這邊,去新醫院好好加油嘿!」

在那個她出院的上午,我在另外跟著那位帶我的資深臨床老師做不同的治療計劃而忙碌中。

「造飛機!!!!!我們要走了!!!!」兩個鬼靈精怪的妹妹推著她進來大叫這三位小姐在後期稱呼我的綽號。「你們來幹嘛啊!?」正忙不過來的我,聽到他們的聲音有點嚇到,在旁邊的老師也一臉狐疑的看著我。

「我知道你在忙啊!但是我們要離開了,特地來跟你告別!我們會加油,你也要加油啊!」我揮手說完掰掰後目送他們離開。

「造飛機?」臨床老師忍不住開口看著我。「那是他們看到我本名後幫我取的綽號啦⋯⋯」戴著口罩底下卻是哭笑不得的我回應著

嘿,十多年過去了,不知道你們現在過得怎樣,如果你們看到這篇文章的話,希望你們一切都好。

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想請你們跟女人迷聯絡,我想跟你們道謝。

謝謝你們,讓我認知並學習同理心的重要性。即便到現在,我還是沒辦法回答妳的那句「為什麼是我?」,但我想要謝謝你們,因為有過那段相處,讓我實際體會到了照護者與被照護者之間那同理、謙卑的重要性。(推薦閱讀:《一念無明》:精神狀態有正常與否之分?世上或許沒有精神病患

雖然我離開臨床了 不過還是會用聽診器量血壓,正在成為研究者的路上,正面對的是更棘手的心理疾病議題,我利用的策略就是與你們那時相處的相似:建立家屬信任感、站在他人本位思考,重新建立與精神疾病家屬的信賴感進行研究。我的指導教授看著我的成果不禁說著:「我覺得同理、謙卑,這是你作為一個研究者很好的資產。」

真正,很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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