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4日 星期四

專訪泰辣 Tyla :那天,我躺在廁所地板,原來霸凌就是這麼血淋淋

泰辣是 YouTuber 、 KOL 和陳列設計師,為同志族群發聲。充滿自信的他,也曾是流淚的玫瑰少年,經過幾十年,他終於從暗處走到向光處,重新活過。

下午兩點,微雨的台中。泰辣的住處與工作室在小巷內,位置隱密安靜。才剛下車,一個男生靦腆地拉開門,親切招呼我們進去,直覺很準確告訴我:那就是泰辣的老公。

泰辣一邊和我們打招呼,一邊對著鏡子搽脂抹粉。他問我們要茶或咖啡,接著喊老公準備茶水。即使生人來,也不過度拘謹,自在寫實,很有女主人的氣場。

泰辣的家有三層樓。一樓是工作室,三樓是臥室,二樓是我們即將待上半天的客房兼攝影棚。步上長長的階梯,經過走廊,門後映入眼簾的,是彷彿古代宮廷才會出現的景象。氣派的拱門、細緻的地毯、精美的青花瓷器,以及古典的選物,傢俱擺設十分華麗,卻不致眼花撩亂,典雅之中仍有留白。於是你不會懷疑,泰辣除了當 YouTuber 和 KOL ,也身兼陳列設計師的專業。

倚著沙發,泰辣坐下。我注意到泰辣手上的鑽戒,想著距離泰辣結婚已近半年的光景,婚禮影片的感人橋段仍歷歷在目。也許因為我同時是他的頻道觀眾, 儘管才初次見面,看著他,我卻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同場加映:Tyla 泰辣與老公的婚禮:我是我,你是你,我們在愛情裡成為自己

這次,我們展開時間序,自泰辣的從前從前開始聊。

玫瑰少年:說穿了,現實世界就這麼恐怖

泰辣現在過著樸實幸福的生活,但其實他走過一段非常黑暗的時期。青春期,他覺得活著一點也不好,年少時代的每一年生日,他都許願要在 30 歲死去。(回顧閱讀:玫瑰色的你| Tyla 泰辣:我在十五歲許願,希望自己在三十歲結束生命

聽起來很痛,也很真實。

他記得,以前在國中,當一個男孩性格陰柔,他會被認定不是「正常人」。「很多同志對於上廁所這件事,都是有陰影的。」泰辣說,你得時時提心吊膽,因為你會被同學強脫褲子檢查性器,「幾乎所有(男)同性戀,你去問他,他在求學時期都可能有這個經歷。」

惡劣的事不會輕易消失,反而常是愈演愈烈。當同學開始用拖把堵住廁所門,再往裡頭潑水時,泰辣終於受不了而決定做點什麼。放學時間,他自己來到廁所,手腳並用地練習如何爬出廁所。

因為沒人救他,所以他只能自救。泰辣很早就意識到世界的不可靠,他得自己帶自己出來。

有次,泰辣被逼得發瘋,拿拖把打了其中一個人,之後他們便喊他是「蕭查某」,卻再也不敢靠近或霸凌他。

這樣有復仇的感覺嗎?或是心裡有沒有好過一些?「當下,其實心情還是恐懼。」雖然講起這些事,語氣雲淡風輕,但能從泰辣的眼神中,看見一抹深沉。

接著,我們談起葉永鋕。這是每當論及臺灣性平進程或性平教育時,必會隨之提起的名字。 2000 年 4 月 20 日,因為性別氣質而不斷遭受欺負的葉永鋕,於課堂間去上廁所後,再也沒回來過——他倒臥血泊之中,不治身亡。

今年恰巧是葉永鋕逝世 20 週年。前陣子,泰辣自己當模特,拍攝一系列在廁所的照片,主題是霸凌:「有些人死掉,有些人活著卻比死掉還要痛苦。」

「我躺在廁所看著天花板半小時,我突然很想哭。」泰辣呼了一口氣,「像葉永鋕這樣的人,也許他沒有立刻死掉。」躺在冷冰冰的地板,甚至無須揣摩,強烈的孤寂與酸楚感逕自湧上來。

「那個孤寂感是很可怕的,一直在發生,而且不為人知。」記得拍照當下,那個場景很像案發現場,老公忍不住問泰辣,這樣呈現會不會太恐怖?泰辣這麼回答:「現實世界就是這麼恐怖,一條生命逝去就是這麼恐怖。霸凌這件事不用帶著玫瑰色濾鏡去看,它就是這麼血淋淋。」

葉永鋕是玫瑰少年,泰辣是玫瑰少年,可是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玫瑰少年,沒被看見,也發不了聲。

原來「做自己」,在別人眼中是很奇怪的

「其實,我是鄉下人。」泰辣提起南投水里,他自幼生長的地方,「我從小就很外放、很做自己。」

在小孩的年紀,通常有很多規訓,卻也因為易被原諒,還有那麼點闖蕩空間,能躲過已建立起規則的人類世界。泰辣將本能發揮得淋漓盡致,雖不乏覺得他怪異的同儕,卻也不至於被欺負。

這樣的真情流露,明明不擾人不傷人,卻在青春期之後,開始為他人所不容。或許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做自己」這麼直覺的事,在別人眼中竟然顯得奇怪。

「我被大家討厭,是因為我從小就知道自己要什麼。」舉個例子,當老師問全班要喝什麼飲料時,他會舉手大聲說自己想喝紅茶;或是當兵時,他也會明確表達自己的意見,導致部分同袍不開心。

聽的時候我在想,那些人對泰辣的討厭,會不會其實也是一種妒羨?他們或許妒嫉泰辣的好惡分明,或許羨慕泰辣的有話直說,畢竟大部分人不怎麼瞭解自己,更別說成為自己。

泰辣曾在高中與一個女同學交心,彼此講秘密,原以為是情同姊妹的好閨蜜,卻換來對方替自己在全班面前出櫃。「她跟我說,我是在幫你,你就是要勇敢做你自己。」然而,不經同意幫別人出櫃,只是打著「做自己」的名號在霸凌別人。

那些淚水居多的青春歲月,讓泰辣常常覺得無處可去。「你會有一種,不知道要往哪裡逃的感覺。」泰辣用手比著兩個方向,「你逃回家,只是回到一個不了解你的家;你在學校,同學也不是真正懂你。」

揣著不安的心,泰辣想找一個自由的地方待著。而對當時的他來說,臺北就承接了對自由的所有嚮往。

這個世界上,終究存在可以接納你的地方

「我發現,臺北是一座很有趣的城市。」泰辣重現初次到臺北的驚喜神情。讀高中時,他用剪頭髮當藉口,每月搭統聯在在臺中與臺北之間來回。

原來,世界上還有許多出路,不是只有你自己生活的空間。

而臺北這個城市,大抵沒有讓他失望吧。

泰辣就讀世新大學時,遇到一群朋友,情誼延續至今,而其中一人就是現在同為工作夥伴的好友 G 蛋布丁。泰辣橫衝直撞, G 蛋布丁害羞內斂,他們之間有遇見同志朋友的相知相惜,也有改變對方的成長。「他軟化我的刺,我把他內心的小靈魂勾出來。」

「我在大學交到的很多朋友,成就我靈魂的某一部分。」泰辣很認真思忖用詞,想著怎麼表達才貼切。他說,過往人生沒得到滿足的那些破洞,在遇見 G 蛋布丁、 Apple 和 Molly 等人之後,好像終於被填補完成。而這些被提及的名字,也紛紛在今年 1 月成為泰辣的伴娘。

儘管長大路上崎嶇不平,泰辣到底還是一個堅強的人。「我覺得我可能天生有點狼性吧!」所以,他其實不曉得怎麼教別人堅強,「你要先相信自己,因為當世界質疑你、而你也質疑自己的時候,你會沒有容身之處。」

當你真正能夠認同自己,才有力氣抵禦世界的殘忍與不堪。從前,泰辣是那個在黑暗中試圖尋光的孩子,如今他擁有照耀其他玫瑰少年的能耐。「我在一個困境裡,我要找到光。如果沒有出口,我就自己撞一個出口。」

下集:專訪泰辣 Tyla :我這輩子要做皇后,不是誰的妻子,是我自己

當每個人都認同你一些的時候,你這個人就完整了。不要期望在一個圈子裡找到所有渴望。

泰辣 Tyla

你認同你自己,而別人也認同你自己的時候,你就會很有力量。

泰辣 Tyla

我質疑世界,但我沒懷疑我自己。

泰辣 Ty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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