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1日 星期五

專訪曾彥菁 Amazing:那年媽媽對著我說「什麼爸爸?妳沒有爸爸」

專訪曾彥菁 Amazing,小時候父親外遇、父母爭吵聲不斷,讓她在一些驚嚇與失去的情緒中成長。長大以後,她也談戀愛,也想為自己找一個家;然而,她發現原生家庭的創傷留在自己身上,讓她只能在關係中不斷殞落。而終於在一次失戀以後,她也開始回溯自己的家庭故事,願意去觸碰她從未發掘的傷口。

26 歲那年,因為一場感情的結束,Amazing 開始探索一系列心靈課程;也就在這個過程,她才突然意識到原生家庭對自己造成的深刻影響。

她想起自己幼稚園的時候,父親會帶著她和弟弟去和一個外面的阿姨約會,她那時候不知道對方就是父親的外遇對象。後來,她被母親帶回新竹娘家,每年只剩過年時會再看見爸爸。

她說起這個故事,很長很長,一開頭就好像沒停下來過。她説,當時她就告訴自己,這個人就是只會出現一下子,等一下他就要離開了。而她就是那個在原地等待,反覆練習,努力長大、認真愛人的孩子;但直到有天,有人要重複如當年父親轉身離去,她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忘記怎麼愛好自己。

我爸帶著我去跟阿姨約會,我就記下路線,回去告訴母親

回想起自己被爸爸牽出門,陪他一個陌生的阿姨談戀愛的過程,她説,當時原本是很開心的,覺得可以出門玩耍;但回家以後,她發現母親很傷心的樣子,她才意識到這件事好像有對錯存在。

「但我也不確定當時自己是不是感覺到自責。我只記得,我發現到這件事好像不太好之後,我就開始偷偷記下我們家開車到阿姨家的路線,然後回去告訴我媽。」

「有一天,我媽就按照我跟她說的路,帶我去那個阿姨家。我就聽見她們在聊天,聊什麼我忘了,但就唯一記得阿姨跟我媽說的一句:『我覺得婚姻就是一張白紙啊,你放在那邊其實,沒有人去管它,那他就什麼用都沒有。』」

現在想想,她都還覺得有點神奇,那時候她不過三、四歲,居然可以記得這麼大人式的言語。

又或者這樣回想起來,那條從自己家出發到阿姨家的路線,她全程走過數次,她替大人們記下他們無數個貪婪討取又無能為力的時刻。她用她小小的腦袋,在還無法釐清事實前,先記下來;記下來,以免日後有人忘記了什麼,但又有人喊痛的時候,傷口卻無跡可尋。

就那麼一段神奇的時光,她成為這個失序家族史的見證者。而她是到很後來才知道,這些她不小心聽見的、參與的畫面,像一根根刺,悄悄埋在她心上;等到心長肉了,發現疼痛,都已經疼到骨子裡去。

那年媽媽對著我說:什麼爸爸?妳沒有爸爸

而爸媽分居以後,她和母親、弟弟生活在一起,每年與父親就見那一、兩次面。在這期間,她知道爸媽總是吵吵鬧鬧,但始終不願意離婚:「我心裡很希望他們一刀兩斷,覺得反正你們就是沒有任何關係,這樣我也會比較輕鬆。」

然而,父母之間曖昧又複雜的往來,也不全然討厭對方,若有似無,讓她心裡的那份愛只能懸得高高的,不知道該不該給,這次要給多少,下次就會不見了嗎;父親今天回家,可是只待一下下就要走了,如果我太喜歡他,那我以後會太思念他,而且還要承擔更多對他的失望對吧。

但如果想不在乎他,這個人,還是會每年出現一、兩次來提醒你說,你有這樣的一個父親,然後他讓你的母親傷心:「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是不能叫『爸爸』這個詞的,只能説『台北的那個人』。如果在媽媽面前說爸爸怎麼樣,她就會說,什麼爸爸,你沒有爸爸。」

於是,女孩如同被下了戒嚴令,知道自己有一個父親,但又好像不能承認自己有一個父親。這像是整個家共有的秘密,我們不拿出來談,就守在心裡,伴隨著童年到青春期的生長痛,一點一點期待可以消化。

只是在那些小聲的房間內,女孩有天還是夢到了爸爸,醒來後她轉頭問弟弟,你希不希望爸爸回來跟我們一起住?弟弟說希望,女孩覺得難過,可能又安靜地睡去。

他回家了,但什麼沒有留下,就留下一大筆債

後來有天,父親真的神奇般的回家了。在 Amazing 大學那年,爸爸好像和外面的阿姨分手,又回到家裡,和媽媽和好。突然「解嚴」了,可以說自己有個父親,但幾年的情感空白,還是讓她不知道如何跟對方自在地相處。

「我沒辦法把它當作一個很親密的家人靠近。那時我回到家,他坐在客廳,我們是完全不會打招呼的。他就像一個陌生人,我是空氣飄過去,很快回到自己的房間。」然而她又隱約知道,父親很想努力,去重新擔任爸爸這個角色:「譬如他早上會買早餐給我,雖然他很常買我不喜歡的食物。」

只不過,這個表面和平的狀態並沒有維持太久。一天,她發現父親投資生意失敗,背了一大筆債務,是整個家都無力承擔的數字:「我們也發現,他好像沒有想要去處理,就是有點想把這筆爛帳丟著。」那個時候,她回家可能會撞見債主坐在客廳沙發,父親就會消失。也就是這個時機點,母親才終於意識到這段關係無法繼續,終於結束了二十幾年的婚姻。

「可是,我心裡總是會覺得有點可惜。原本事情好像正要朝向一個比較好的方向前進。」曾經想嘗試,想給彼此機會,或者是給自己一個比較不後悔的理由。而父親的性格,或者這段結合,就像未爆彈,也許是原本就會發生的事,只是早晚而已。

他們的關係,就終止在那個地方,像一場凝結。像是在說,如果沒有機會往更好的地方走去,那我們至少要先阻止裂痕繼續蔓延。她説,現在她和爸爸也再沒聯絡,也不知道,他現在人到底在哪裡。

「給我一個家好不好」我不想再無處可去

女孩長大以後,也談戀愛,也在職場上大放異彩。然而,她有點驕傲的自尊心,卻隱隱約約會被什麼東西弄痛;她找不到癥結點,直到終於在感情上跌了一跤:「上次失戀,我是被甩的。那時候我才發現,原來自己在那段感情裡有時候是很盧的。」

「譬如春節的時候,我會不想回家過年,我就會拉著他說,我們去國外玩,過完年再回家。我會有點想找一個人跟我一起叛逃、陪我離開這樣的家庭關係。」

當年的男友,雖然年紀還比 Amazing 小,但她還是期待對方可以是一個指引的角色,可以告訴她接下來的人生該往哪走:「那時候他自己家裡也是有一些狀況,我們有點像同病相連、惺惺相惜的感覺。我就會很希望既然你家也這樣,不如我們就自己成一個家。然後在這個世界只有我們兩個人,其他這些繁雜的關係都不要再進來。」

她後來知道,她當時原來只是在找一個父親的替代。我問她,那現在回頭看,會知道這樣的想像有什麼問題嗎?

「當你沒有原生家庭影響的意識時,你會以為是這個對象不符合自己的期待。譬如說一定是他不夠成熟、他不懂得處理他自己的情緒,才會導致我們有爭執的時候,他沒辦法讓步,或是沒辦法在我迷惘的時候給我一些適當的引導。」

「又譬如他跟我提分手,對我而言,那就會變成不只是單純在感情上離開一個人;我會對他有一些埋怨,覺得他怎麼可以丟下我。但那個埋怨其實是我對原生家庭的不滿。」小時候,爸爸的離開,讓孩子感覺到自己是被留下的那一個。你是主動的,我是被動者;憑什麼,我又要被拋棄在原地:「那個觸發的傷痛,是很像的。」

同樣的「無所不在的父親」的存在,也跟著她到了職場上:「我以前的老闆是一個四十幾歲的男性,是跟我爸差不多的年紀。我就發現,我跟他溝通時會不自覺地閃避,也沒辦法很坦誠。但如果是面對年長的女性,我就可以很自在,也能跟對方撒嬌。」

於是她説,有原生家庭意識是很重要的事。譬如你會開始明白,今天這個人離開你,不是他很爛、也不是你不值得被愛,而是現階段的你們並不適合;或者你在職場上的溝通恐懼,不是來自你的能力不夠、心靈脆弱,而是你已經患有了「父母病」。

一但可以找到這個缺口,你去承認家對你的影響,相信我,你會真正從這裡開始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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