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22日 星期五

阿德勒心理學:勇氣,是在恐懼中起身前行

身處在生活的最低谷,他站在頂樓上想著跳下去,偏偏「我活到現在,卻不夠精彩到可以選擇死亡」的念頭閃過腦海,讓他重拾生命,認為「反正人生只有一次而已,豐富一點再死又何妨?」。他仍然對生活懷抱恐懼,但身體長出了勇氣,讓他抱著力量前行。

文|廖梓鈴

我們所有人都擁有不只一段生命,

但我們目前的生命,是你將體驗的眾多生命之一

— Bill Burnett,  Dave Evans

人生不會再重來,但妳隨時隨地都能重新開始,只要是妳認為值得、精彩、豐富的,那就是美好的人生定義,去勇敢追尋吧!

幾年前,我深刻體會到死亡離我很近,是我好友揚言自殺的那天。當天下午三點,我收到一封簡訊,上面的幾行文字告訴我他即將結束生命,謝謝我成為他的朋友,也請我代為照顧他的母親。於是我撥出了電話,救護車與警車到他家門口,正如你所想,救到他了。

他是 J。

我對他一貫的印象是怕生、有點畏畏縮縮、文靜的男孩,非常認真用功、成績總是名列前茅。他喜歡畫畫,卻因為母親不支持,他私下總藏著許多 A4 白紙,趁著下課或是回家做完功課後,在紙張上盡情揮灑自己與生俱來的藝術天賦。

我認識他的時候,是在青澀年少時期,其他少年少女們都在想著青春該怎麼浪費時間,他卻總是認真抄著筆記、預習下週的課程進度。大學之後,因為我們都是夜貓子,非常喜歡享受夜晚的自由,在凌晨時分的線上聊天室旁,經常只剩我們倆名字旁仍有綠燈,碰巧就有了幾次深夜深談的時刻。

深夜的他,特別感性,也有顯而易見的悲傷,他告訴我,他其實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誰、想要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像個活生生的廢物。追溯他的原生家庭,他來到這世上的消息,是父母結褵的唯一理由,接下來是父親的外遇離去、母親的憤恨與悲傷,他跟母親這一生糾纏黏膩的關係,是為了幫父親償還母親花了一輩子青春,卻換得被背叛的債,這一切令身為獨子的他,感到難以窒息。

他深深相信是自己害了母親的一生,這份愧疚逼著他無論如何都要當母親的「好兒子」,所有事情都讓母親做決定,生活只以母親作為重心,因此,這份愧疚也讓他不小心親手埋葬了自己的自由。

到了成年,憂鬱籠罩他,沒有朋友、沒有愛情、沒有對生涯的期望,他開始燃起埋葬自己靈魂的念頭。「這樣的人生真的很沒意義,活著只是帶給他人麻煩而已,是我搞砸了我自己的人生」

於是有了一開始的故事。

J 的事件後,讓我反思一個人的生命何以會走上自殺,為什麼一個人的人生竟然會如此痛苦,痛苦到燃起想殺掉自己的念頭呢?直到我研究所的同學周,在學期末的課堂分享了他對自殺做出新的定義:「自殺,其實是人想殺掉過去的種種。」也讓我重新反思人生與選擇,以及 J 的故事。

J 曾經活了他不想要的生命版本,他當時的憂鬱與自殺意圖,是他想殺掉自己過去沒有色彩、沒有希望、沒有力量的過去。幾年後的 J,靠著信仰與持續的諮商,重新找回了對於生命的控制感,以及願意再次相信這個世界的理由,於是他投入他原先即非常有熱情的藝術創作,利用閒暇之餘閱讀許多諮商相關書籍,甚至後來考上某間大學的藝術治療研究所,J 說,他希望把他的生命經驗,分享給更多仍在苦難中的人們。

這轉變太大,讓我不禁懷疑這個眼前的 J,是不是我當初認識的那位怯懦、害羞的大男孩?但另一方面,我由衷替 J 開心,他終於重新拾起畫筆,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重新投入生活。

後來,他興高采烈的分享與我分享,這世上有許多人都在原生家庭裡有太多的瘡疤,失去了對於自己、對於生命的希望感,如同過去的他一般。

所以他希望透過心理與藝術的結合,分享給更多正在受苦的人,除了想讓他們知道自己並不孤單外,J 也想鼓舞他們,我們除了以被迫接受事實的「受害者」來參與生命外,或許可以用一個促使事情發生的「主導者」,來導引關於自己的人生劇本。


圖片|《漢娜的遺言》劇照

從他熱切的眼睛,我看見了前所未見的希望,也看到了阿德勒所說的社會興趣(social interest)在 J 身上顯現。

當一個人重新燃起社會興趣,感知道自己是社群的一份子,這份歸屬感會引發我們產生新的行動—自卑的人們開始能著眼於他人的利益,忘卻自身的渺小與無助,以及孤獨被拋擲在這個世界上的無意義感,這是現在的他。

現在的他,也不再貶低自己,以及鮮少再提到覺得人活著很沒意思,我反而看到他奮力投入生活與專業,希望帶給因憂鬱或是原生家庭受苦的人,能有一絲溫暖與對生命的盼望。

還記得幾個月前,已經好久沒見的我們,相約在一個城市裡的咖啡廳。那是一個午後,我們坐在室外坐位,分享著彼此的近況。他突然很感性的跟我分享他經過那件事之後的人生體悟:「妳知道,我當時站在頂樓,真的有一刻腳差點踩空跌下去,那種靠近死亡的經驗,讓我頓悟,人終究難逃一死,終究難逃一死。我平常都沒有如此深刻的感受,我的恐懼與畏縮,妥協與配合,就好像在催眠自己,人生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浪費。

當時,有人生跑馬燈出現在我眼前⋯⋯我以前都以為只是電影情節。但那跑馬燈卻讓我發現,我的一生是沮喪無力的,因為我都在過別人想要我過的人生,而非我自己的人生,是我的恐懼搞砸這一切的。那一霎那我覺得,如果我就這樣就死了,會不會有點遺憾呢?我總是想著,害怕對不起別人,所以我的人生一直在妥協,但我沒想過,我會不會愧對我自己呢?什麼時候換我可以為自己做些什麼?

我意識到我活到現在,卻不夠精彩到可以選擇死亡,這份對自己的牽掛,讓我回來了。剛好,你這個好朋友幫我報了警,其實我當時蠻傻眼的,另一方面我告訴自己,每個人都難逃一死,就練習用其他經驗填補自己原先破洞不堪的生命吧!(推薦閱讀:專訪禮儀師:死亡的這一刻,什麼都和解

至少我的跑馬燈上要有一些我真正想做而且做過的事吧!至少有一兩幅人生照片是我為自己感到敬佩的。這條命是撿回來的。沒什麼會比死亡更糟了,對吧。我連死亡都敢選了,人生還有什麼好怕的?」

我回應:「我很喜歡這個想法,竟然敢去思考死亡,或許你有傲人的勇氣,何不把這個勇氣放到其他地方呢?」

J 激動的回應:「對!之後我就逼自己,什麼事我都當成最後一次去嘗試、去爭取,假裝自己很勇敢,我發現很多事情其實沒想像中的困難,被拒絕、被罵、被嫌棄,我都把它當作人生的一種體驗,有時我會為自己做選擇,有時我會因為別人眼光而做個罐頭;反正人生只有一次而已,豐富一點再死又何妨?原本只是為了讓自己死得痛快且有尊嚴,累積一些美好經驗,但沒想到這樣的努力,卻也讓我更懂得珍惜有限的生命,終於懂自己要怎樣過人生的感覺!」


圖片|《漢娜的遺言》劇照

聽到這,我感觸萬千。

確實透過很多書籍、報章雜誌或電影等媒體,倖存者們紛紛站出來向大眾表示自身面對死亡的臨界經驗,無論是車禍、癌症、自殺未遂,又或者是經驗他人的死亡,這些經驗都逼著他們去凝視死亡,甚至思考自己的死亡,這個思考都非常具有警世的意味,也有其豐富的價值。

如同心理治療師歐文・亞隆曾說:「死亡本身雖然會使我們毀滅,但死亡的觀念卻會拯救我們」把一個人的名字帶著死亡去體會,那種感覺會很不一樣。J 已經帶著「死亡」,活在自己的生命裡了,他知道若要好好死亡,就先學習好好活著。每個人終將死亡,無論如何都要活出自己最想要的那個人生版本,這樣的死亡才有一點帥氣,而他的決心與實踐造就了今天如此耀眼的他。

每個人其實都有多條生命,而我們只能活出其中的一種,這些生命樣式的選項,或許我們會看到別人期待我們活的版本,與我們想要為自己活的版本。選擇了一種版本,也意味著我們將放棄其他選擇,以及扼殺其他可能性,要承擔這個後果性往往是讓我們困難做出選擇的緣由。

J 在自己的生命腳本中,當時他的視野局限,以為只有兩種生命版本供他選擇,分別是母親期待的版本,主題是順從母親的期望,是母親與親友眼中好兒子,另個是母親不期待的版本,主題是J選擇做自己,但同時令母親傷心的兒子。

他原先以為自己的人生只有這兩個選項,也逼著自己非得在這兩個選項中間去找出一個最好的版本,所以他總是為「做自己」感到相當罪惡與糾結不已。但死亡的臨界經驗卻讓他體會到人生不是只有一種詮釋方式,其實有多條路可走、可以有數不完的點子。

連結到他這一生的掙扎都是面對「做自己」與「做母親的好兒子」,或許這兩者能擺盪出更多元的可能性,他也正在邊走,邊實踐這個新版本的人生。

現在他是一個忠於自我的研究生,以前的朋友都在當老師,而他身為一名研究助理的薪水不算穩定,甚至有時還要靠母親。拿社會大眾定義的成功尺標來看現在的 J,確實他也不算太成功。但他將自己與母親故事,融入藝術創作,甚至是某些公眾的分享中。

關於這段時日,他如何對於自我與關係產生了新的定義。他也懂了,孝順不是只有聽母親的話,而是讓自己活得快樂、有意義,也是一種孝順。

確實在 J 的新自我誕生起初,與他舊的人生型態有太大迥異之處,因此經常與母親有諸多衝突,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讓母親理解,在他母親眼中的反叛行動,並不是不在乎母親,而是他因為在乎與母親的關係,因此他必須在某些事情上堅持自己,嘗試找到母子期望間的平衡,他才不會不自覺在心裡頭記恨母親對自己的要求,是如何限制了自己的人生可能,帶著人生遺憾、對母親控制的憤怒與不敢為自己爭取的失望進入棺材,這才是真的不孝。

他做到了,他母親也終於相信他兒子了。他也發現,自己過去對於挑戰慣性所產生的恐懼其實都是自己想像出來的。而總是膽怯的他,透過帶著焦慮「假裝」大方,漸漸變成真的大方、勇於分享自己生命故事的人。(推薦閱讀:525 我愛我有勇氣節|勇氣是帶著舊的人生,做新的嘗試

「每個人都很膽小、怕被笑啊,這也是為什麼那種『脫離舒適圈』的書或電影會賣座,這根本可以追溯到人類原始的本能,」J 嚼著咖哩雞口味的帕尼尼一邊說著。

「我知道,那是因為脫離安全地帶,那個未知,會讓人們害怕可能死亡的風險,所以人們寧願不冒險。」我回應道。

J 則放下手上的帕尼尼,看著我說:「對,但可惜的是人們都忘記現在是西元幾年了,還以為自己踏出舒適圈就會死亡嗎?哈哈!我覺得,不冒險,才會讓你的靈魂死亡。」

我心想,J 真的很有智慧。

我也放下了我的美式咖啡,堅定的回應:「我覺得人們要先去覺察這個本能吧!恐懼是理所當然的;但我們需要給自己的人生一個交代,不能總是關在自己想像的牢籠裡,告訴自己,哦我有好多理想,但現實不讓我去做,我覺得這樣活真的很可惜。」

J 笑著說:「我相信每個人心底都是想做自己,都有與眾不同的理想,但對於未知的恐懼淹沒了我們嘗試實踐的勇氣。但我發現可以在一開始先假裝自己是勇敢的,做著做著,有天你就發現,你已經是大家眼中那個勇敢的人。」

我回應:「這需要勇氣,勇氣是一種心態,勇敢是一種行動,先有勇氣去相信自己能勇敢,進而邁出步伐向前行,成為一個真正勇敢的人」

阿德勒曾說勇氣是在恐懼之中,仍舊根據自身內心之光所牽引,起身前行。而勇氣是處在這個世界上又自卑,又想超越這自卑的人們,必備的能力。我喜歡我跟 J 的深談,每次都讓我更理解人性。

或許我們不需要刻意去產生一個死亡的臨界經驗,才能反思人生該怎麼過,確實當人們忙於應付複雜的日常需求,例如找什麼工作、找什麼伴侶、吃哪家餐廳、買什麼東西、約哪些人出去玩、這個月帳單又來了,這些瑣碎的日常會令我們從自身存在的思考中脫逃。

所以我們真的需要刻意提醒自己,人生真的只有一次,只有一次,一次而已,生命不像電玩遊戲,可以關閉、再開啟新的版本,按「開始」鍵,狡詐地從 0 開始,期望根據先前策略的錯誤,加以修正,令下個版本趨近於完美。

反而是我們每一天都靠近死亡一步,這一刻過了之後,就不會再復返。人生不會重來,但可以從這一刻重新開始,但每次的重新開始,都不是從 0 開始,也意味著我們能創造自己真正想要活的生命所剩的時間相較於昨天、去年,少了一天,或是一年,這是一項代價。

妳/你願意為自己有限的生命多做些什麼嗎?

或許可以先從這一刻開始。「當下」總是最重要的,過去已經過去,未來還沒來臨,每個當下的選擇,才是真實,也共同指向未來。每一刻,我們都有選擇如何去解釋在我們生命中所發生的種種事件,有選擇去做出忠於我們心意的決定,儘管這個選擇與過去你曾經的選擇大相徑庭。

一個選擇帶出更多意外與驚喜,讓我們有機會在意外與驚喜之中飽嚐人生的豐富與樂趣。就像是妳/你永遠不會想到參加這場飯局,竟然會遇到妳/你未來的伴侶,不會想到這場旅行,帶給妳/你對生命的嶄新啟發。

而人生確實就是由一系列的選擇堆積而成,造就了你這個人生命的樣態。在前進之時,絕對遭遇挫折或失敗,支持我們前進的是那份核心信仰,那個,當我問妳:「對妳來說,怎麼活,妳才會覺得這一輩子是值得的?」

妳可以用堅定的眼神,告訴我的那個答案。

好好愛一個人、好好地走進這個世界去冒險、熱愛自己所選擇的生活⋯⋯等,總而言之是五十年後你回頭去想這段人生,你會覺得很值得、很感謝自己的那種版本。或許我們內在那個原始的本能會在我們耳邊耳語,要我們繼續待在安全的地方「我很想去旅行、我很想去尼泊爾當志工、我想換一份我真正想做的工作,但是⋯⋯我不夠勇敢、我不確定能否獲得支持、我不確定我的選擇是否正確⋯⋯」

但事實上今年是 2019 年,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設計,每個人都有多種生命版本,每個經驗都沒有好或不好、正確不正確,只有這個經驗幫助妳對自己有更新的了解。或許這個失敗,讓你更清楚這條路對你的重要性,或是他根本微不足道、不值得妳去投入。每個經驗的結局都是一個新發現。

只要相信本來就沒有最美好的人生版本,妳認為值得、精彩、豐富的,就是美好的人生定義。活出令自己感到問心無愧的一生,總是在跌跌撞撞過程中我們才更知道自己要什麼。

謝謝 J 教會我的,把自己的名字帶著死亡去體驗人生的有限性,促使我們都需要在每一刻用更積極、更用力的姿態去揮灑生命的價值,與人連結,與世界連結,相信自己比自己想像中的勇敢與強壯,帶著不安以及勇氣,透過實踐,終將成為那個妳/你喜歡的自己。我相信每個人能成為那個美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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