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3日 星期五

移民台灣的香港人:在這片土地,找回一個家

香港從反送中運動到國安法通過以來,面對人權被打壓,對於未來生活充滿焦慮與困惑。而有一群選擇來台工作的港人,在台灣這片自由的土地,試著想找回一些家的氣味。香港不好,需要散落各處的他們,持續守護。

來台港人,去哪尋找家的滋味

去年反送中後,移民台灣成為了香港人心中隱然的選項。除了 600 萬台幣的基本門檻,加上語言的障礙,居住地的轉移,人際關係的重建,必須放棄原有的工作來台灣重新開始,再再都考驗著香港人的選擇意志。留在香港的手足們,面對港警與中共的聯手壓制,人權受到重大的迫害,卻因為國安法的關係,對外投訴無門。而那些已經離開香港移民到台灣的香港人,又面對著什麼樣的挑戰?帶大家來看看。(推薦閱讀:專訪何式凝:#MeToo 無論事發多久,受害者都有資格說出痛

Sindy Law 與一對夫妻 King Kwok、Pauline Wong 共同創業。在年近四十的時候,他們突然意識到人生的全貌不該只剩賺錢,上半輩子他們投注幾乎所有的時間,在工作與家庭,卻沒好好想過,自己到底想要過怎樣的生活?

於是他們各自放下了原本的職業,公關與婚紗攝影,轉向餐飲業。找老師傅從基本功學起,並且去重現她們自己兒時的味道。第一家餐廳開在香港觀塘,叫做「Dreamix 廚」講的就是集合的夢想,年輕人有夢,中年人也有自己想要實踐的夢。


Dreamix 廚的跨年派對。圖片|作者提供

他們計劃在香港開一家私廚,磨練手藝,為的是五年後可以來台灣的宜蘭,做有機農田,開一間田中央的餐廳。為什麼選擇台灣,選擇宜蘭,她們也說不上來,在決定最後落腳宜蘭前,她們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只知道,台灣有個地方,跟台北距離一個小時的車程,有一望無際的農田,有乾淨的水源,有優哉漫步的生活情調,有實踐夢想的廣大空間。

他們就一邊在香港開業,一邊倒數著要來台灣的時間,然後香港的情勢,一天壞過一天。在反送中大規模抗議事件開始前,香港人已感覺到整座城市的氛圍慢慢在改變,反映在經濟、在生活品質、在整個香港特有氛圍的稀釋與消散,有加快了她們搬到台灣定居的腳步。

念。家廚的相聚。圖片|作者提供

2019 年,Sindy 與夥伴們終於在反覆勘查後,選定了來台的日子,那一天正好是除夕。空蕩蕩的台北街頭,賣吃的商家微乎其微,他們才突然意識到:香港人的除夕都去外面餐廳吃飯,台灣人的過年都在家中團圓,快速的社會腳步,讓需要細火慢燉的團圓,變得越來越不容易。這讓她們更珍視了,「一起吃飯」與「家」之間的關聯。

他們的第二間店「念。家廚」很快在台北的東門落腳。原先想要沿用第一間店的名字,卻因為身在異鄉,了解異鄉人的心情,所以更希望他們的菜色湯品,能夠保留想念的家鄉味。

而筆者與他們相識的時間,正好就在當年的反送中期間,濟南教會招集要送到香港給手足的物資,需要志工幫忙分類整理。幾個陌生人,就憑著想在台灣也為香港出份力的心情,來到這裡相聚,說著不同語言的彼此,也在一瞬間,為了同一個目標拉近了距離。

後來,再次在「念,家廚」相逢,是因為 Sindy 他們趁著店休的時間,開放給挺香港的朋友作版畫的活動。一道道、一條條的「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的絹印字,鋪滿了整家店。

Sindy 說她想過,這家店在台灣能為香港人做些什麼?沒有辦法參與第一線的抗議與聲援,但是她們可以讓初來乍到、心情緊張、無法放鬆的香港手足們,有一個可以暢所欲言的地方。

吃著香港菜,說著香港話,已經能讓惶惶不安的心情,暫時沉澱,再來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儘管局勢難以改變,但是一聲再見、一聲加油,回去再面對現況,總能多一絲的勇氣。

她們也會在餐廳的門口黑板上,寫些名詞解釋,什麼是「煲底相見」(煲底是立法院示威區的俗稱,此語是希望下次在煲底相見時,已能脫下口罩,坦誠相見)、什麼是「攬炒」(同歸於盡)。讓來這裡吃飯的台灣人,也可以從她們這裡得到第一手香港市民的心聲。多也好,少也好,一次又一次的,把香港的消息,傳出去。

她知道在香港的朋友,有他們的身不由己,但是她自己現在已經在台灣了,難道還不能實話實說嗎?(推薦閱讀:日本媽媽香港生活 15 年:我懷念尚未被中國綁架的香港


念。家廚裡的反送中支援活動。圖片|作者提供

僅有三張桌子的「念。家廚」維持了大概一年多的時間,川流不息的人潮加上一個月 12 萬的房租,不輕的人際關係負荷,讓原本希望來台灣過上慢生活的三位老闆,發現自己又陷入無可救藥的忙碌循環。再加上申請了許久的台灣身分證,終於下來,她們有一種此刻真正「落腳」的感覺,她們覺得自己應該好好想想,如何「做個台灣人」?

或許他們心中明白,一艘船開出了海,就很難再回頭。香港這塊他們生長的地方,已經失去了他們記憶中的樣貌,但是他們記憶中的香港,在他們的腦海中卻永遠鮮明。只要他們還守住他們家人的味道,不用被迫放棄他們的語言,能夠招待第一次來到台灣,跟他們一樣嘗過異鄉漂泊滋味的香港人,能相聚在一起,就是家的滋味了。

Sindy 非常感謝她的兩位夥伴夫婦 King Kwok 與 Pauline Wong,她說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她是絕對不會來決定移民來台灣,因為有彼此的互相扶持,她才能走到哪都有家的感覺,並將家的感覺,藉由食物與場所在帶給其他的人,對她來說:「舒服、自在、安心,就是家的感覺」。(延伸閱讀:女生香港地圖:圖章街、安藤忠雄、晚間生態行,你不知道的香港


濟南教會外的連儂牆。圖片|作者提供

初初移民到台灣的時候,很多香港朋友對他們是很擔心的。

擔心龐大的技術移民費用,還要重新尋找店面、適應語言、開拓人脈,一方面也是認為台灣的經濟現況不如香港。但是在反送中事件與新冠肺炎疫情之後,原本的香港朋友,對他們從擔心轉為羨慕。認為台灣相對來說是個非常安全的地方,不管是政治或是防疫,都讓居住在這個島嶼上的人們,不管來自何方,都共享了這份平和安穩與緩慢的步調。

以前在香港,他們中秋不烤肉,中秋吃餐廳;周末不出遊,送孩子去學才藝;吃飯不能等,五分鐘沒上菜就爆氣。但在台灣,什麼都慢一些,她們現在開在板橋的早午餐店「史忽仔厚厚呷」,是一間有養貓的早午餐店。

他們三人都在外工作,不忍心把貓丟在家中,就在牆上用了一個玻璃的貓屋,讓牠們來當店長,吸引了許多愛貓的人士上門。不同於以往純粹的香港口味私廚,現在已經大量融合台灣人的口味與習慣。香港慣常出現,厚厚花生醬與蜂糖漿的土司、炒蛋,加上台灣早午餐常出現的沙拉與水果穀物優格,融合出了香港人與台灣人都喜愛的 Mix 版本早午餐。

這份 Mix 裡面,代表了不忘本與接納新事物,流著香港血液;帶著香港回憶與手藝的她們,用著台灣的步伐與食材,做這當初她們的中年之夢。夢裡有生活、有美食、有朋友,有一群用愛築起家園的朋友,不管外在的風雨,在愛裡就是在家裡。


史忽仔的夥伴與堵小姐。圖片|作者提供

【後記】

在反送中事件時,筆者與先生在 101 的港式甜品店,認識了一位隻身來台灣高雄念餐飲的堵小姐。那時她的家人都在香港,香港的情況又一天壞過一天,她連在台灣都不確定自己身邊是敵是友,相形孤單。於是筆者與先生牽線讓堵小姐認識 Sindy 與她的夥伴們。在史忽仔厚厚呷的創業過程中,堵小姐的甜品經驗,成了 Sindy 與夥伴的顧問,早午餐店落成後,堵小姐就放著自己的店,留下來打工。

看著原來不相識的他們,能在異鄉相識,最後還能互相扶持、一起打拼,我似乎在她們身上就看見了,何謂「家」的真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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