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苔熊用《小偷家族》看家的心理學,當彼此關係還不是很確定,但彼此卻充滿各種羈絆時,你可能也想過:他如果看到我很糟糕的樣子,還會依然愛我嗎?
你心裡曾經有這樣的聲音嗎?
- 「我真希望他們沒把我生下來。」
- 「媽媽說要不是我他早就跟爸爸離婚了,講得好像一切都是我害的一樣。可是我想說,他們生我時有問過我嗎?」
- 「比起生我的人,OO更像是我的家人。」
有時候最苦的不是沒有家,而是雖然有家,但裡面的每一個人都聽不懂彼此所說的話。
倘若你曾有上面這些想法,那麼閉起眼睛問問看自己,在你生活到今天這麼長的經驗裡,有沒有哪一個地方,足以讓你稱為家,足以取代你的原生家庭?接著進一步地去思考,在那個你認同的「家」裡面,雖然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相對於生你的家),但是不是也同時也會有一些不安,那些不安又是什麼呢?
傲慢:「怕被遺棄」的恐懼
如果你剛剛想到了一個「家」(可能是補習班、宗教團體、一群好朋友、某幾個好朋友組成的團體、一家咖啡廳⋯⋯)[1],那麼某種程度上面來說,它就是一個替代性/過渡性的客體(transitional objects)[2]——就像是小時候你暫時無法適應跟母親分離,所以會有一隻「絨布玩偶」或「小被被」一樣。因為這個「家」的存在,陪你走過了一段,你自己都無法承受的悲哀。
在小說《小偷家族》[3] 裡,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悲劇,大家都渴望被愛,可是卻又同時被社會遺棄,一方面不信任身邊的人,所以不願意用親密的稱呼;一方面又彼此羈絆,渴望獲得對方的在乎。就是這種矛盾的心情,偷走了讀者的心。我相信你曾經也會有這種感覺,當你跟一個人的關係還不是很確定,可是卻已經有很多羈絆的時候,你不免會懷疑:
- 我真的可以仰賴他嗎?
- 他真的可以永遠這樣照顧我嗎?
- 他是不是因為某些利益才跟我在一起?
- 我可以信任這個人嗎?他會不會像以前某個人一樣傷害我?
說穿了,這些聲音其實就是「被遺棄的恐懼」(fear of being abandoned)[4],讓我們恐懼親密。在經歷過往的受傷之後,我們太害怕再次受傷了,所以就像驚弓之鳥一般,步步為營地面對著那些靠近我們的關係;我們也太害怕讓身邊的人失望,所以有些時候會努力做到最好逼死自己,有些時候乾脆就擺爛讓他們失望到底——然後偷偷地測試著,
如果對方看到這麼糟糕的自己,是不是依然會愛我?
(以下有雷)
例如小說裡面最後一幕讓我印象深刻。在一切的事情東窗事發之後,一家人分崩離析。
祥太有一天到阿治家裡面留宿 ,一起吃泡麵配可樂餅。睡覺前,祥太問阿治當天他被抓的時候的事情:「大家那時候……想要丟下我一個人……逃走嗎?」(下摘自 p.279~p.282)
「對⋯⋯。可是在那之前就被抓到了。」
「這樣啊……」這是我覺得書裡面寫得(比電影)更細緻的地方,作者談到,其實以阿治的個性,大可再撒個謊說「沒那回事,我們正要去接你。」
「對不起⋯⋯(爸爸)還是恢復成叔叔吧⋯⋯」他說,這是他們一邊堆著雪人,阿治腦袋裡面的想法。隔天早上,阿治陪祥太去搭車,在公車站等車時,祥太終於說出口了:「那天,其實我是故意被抓到的……不是叔叔的錯。」
然後公車就來了。他默默地走上車,留下在後面不斷追趕的阿治。車廂內的祥太,終於叫出了「爸爸」兩個字。對祥太來說,最重要的不是有沒有被丟下,而是眼前的這個「爸爸」有沒有說實話。當阿治終於面對了自己的恐懼,祥太的不安也才能被平息。這段坦承看起來讓阿治從爸爸變成叔叔,但實際上卻是把他從叔叔變成爸爸。
「你真的在乎我嗎?」的測試
發現了嗎,其實祥太的刻意被捕就是一種測試。從先前撿到由里時,他的吃醋、不合作,到後來躲到車子裡面,讓阿治去找他,甚至到這一次因為偷了橘子被逮捕,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測試:我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眼前的這個「爸爸」,他是真的愛我嗎?
祥太這次的測試得到了一個他想要的答案,可是祥太所不知道的是,當你透過這種方式去詢問一個人是不是愛自己的時候,不管他的答案是什麼,你早就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了。如果仔細閱讀,就會發現這段故事裡還藏著一個彩蛋。當時爸爸「阿治」在工地跌倒右腿摔傷,祥太後來偷東西從橋上跳下去也是右腿摔傷,這個巧合在心理動力的解釋(腦補)裡面有一個有趣的意義(這也是當年我唸諮商理論的時候學到的)[5]——有些時候孩子會透過模仿,來認同他的父母,這是一種很幽微的方式,把自己和家人連結在一起。就像有些少年很厭惡爸爸抽菸酗酒,甚至發誓長大以後絕對不要變成這樣的人,但奇怪的是,卻漸漸步上父親的後塵。
我想起一個故事 [6]。
「誒,老蘇,我跟你說。我抽煙的時候,常常會想到我爸,可惜那個笨蛋,竟然被他最信任的兄弟給害死了。」多年前一個學生跟我說,現在回頭想想才懂,
原來他那時候抽的並不是香煙,而是對父親的思念。
我依稀記得,他爸爸在監獄的那段日子裡,他總是把水果丟給警衛就到外面去抽煙,或許在他攝取的尼古丁裡面,是對這個「應該照顧他卻又沒有好好照顧他」的人的一種,又愛又恨的連結。
從對方的傷痛中,看到一種被懂
其實,在這個故事裡還有相當多的隱喻,作者是枝裕和用非常隱晦的方式,來串起這一家人的連結。(以下修改自 p.132-133)
「是什麼連結你和信代呢?一般人是因為錢吧?」亞紀問阿治。
「我們不是一般人。」阿治回答。
亞紀這段話其實是一語多雙關,表面上是在問這對「夫妻」之間的關係,但某種程度上面也是在探問著下面幾個問題:
- 那你跟我之間是什麼呢?你有把我當你的女兒嗎?
- 那奶奶初枝跟我之間的關係是什麼呢?她有把我當作她親生的孫女嗎?
- 那4號先生(就是那個躺在他大腿上都不講話的客人)跟我之間是什麼呢?我們有可能透過金錢以外的方式羈絆嗎?
電影裡面沒有給答案,但如果你也跟亞紀一樣曾經懷疑過你和某人之間的關係到底「算什麼」,可是又經常能夠從他身上得到一種特別的「連結」感,經常疑惑著是什麼讓你放不下、是什麼讓你把自己和他綁在一起,那麼讓我來告訴你和亞紀上面這幾個問題的答案——傷口。
當你的傷口能夠被懂,當你從對方的傷痕當中看到自己的傷痕,當你透過安撫對方的難過來安撫自己的難過,這一種替代性的觸摸,不但提供了你和對方的連結,也和你內心最深刻的、最脆弱的自己產生了連結。這兩個連結在同一個時間點發生,此去經年,羈絆形成。
渴望被愛,又恐懼受傷害
「人有時候就是這麼矛盾,渴望被理解,又害怕被看穿。」我們往往因為看見彼此的脆弱,串成一片城郭,這樣的一種連結雖然無法扭轉過去,但可以手牽手一起抵禦記憶的侵襲。如果你不相信,我再舉出幾個證據:
- 由里後來被改名叫做凜(Rin),這個名字其實是來自於一個女孩,她其實是信代悲慘的學生時代當中,唯一不會歧視她、和她一起玩的人。信代和凜在洗澡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上和凜的手上有一樣的傷口,凜一邊撫摸著信代的傷口,信代說「沒關係、已經好了,不痛了」可是凜還是持續撫摸,表面上是凜在給信代安慰,實際上是她透過安撫別人的傷口,也安撫自己的傷口。然後其實他們在內心深處都知道,身體的傷已經結痂成疤,但是心裡面那個傷,卻未曾痊癒。透過這個遭受暴力的傷口,將她們兩個人的內心深處連結了起來(p.143-144)。
- 信代和凜一起把那個讓凜恐懼的運動服燒毁,然後彼此擁抱,告訴凜說「如果有人打你說的是愛那是假的,真正愛你的話,會像現在這樣緊緊地抱著你。」信代一邊擁抱一邊落淚,其實是因為當他抱著凜的時候,同時也療癒了她記憶裡面那個受傷的小女孩(p.146-147)。
- 亞紀躺在奶奶的大腿上撒嬌,4號先生躺在亞紀的大腿上聽她說話(模仿認同再次出現),亞紀和他都是需要被照顧的人,可是在被照顧的時候卻同時照顧了彼此。就像是亞紀看見了4號客人拳頭上的傷口,默默地說:「我其實有時候也會自己打自己⋯⋯」,在這個自我厭惡的傷口裡,他們不再是風俗女與客人之間的關係,而是被這個傷口折磨,又彼此憐惜的人(p.172-173)。
- 其實的這種「傷口認同」的連結,還有好多好多的例子。信代和阿治同樣都是有前科的人;祥太和凜同樣都是被撿到的孩子;凜和信代曾經都被暴力虐待,信代和亞紀都是風俗女(書中譯酒家女)⋯⋯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有對方傷口的靈魂,所以聚集在一起,用熱呼呼的火鍋來溫暖這些受傷的過去。這就是奶奶初枝所說的「互相被選中」(p.136-137)。
可是,他們最終心中還是有一個不安,就是這樣的關係到底能夠維持多久?這個不安並不是來自於「非血緣家庭」的原罪,而是來自於他們過去的傷口,讓他們不再那麼容易的去把全心全意交給另外一個人。
所以在這本書的最後,我有一個很深的感慨想要分享給那些「渴望被愛,又恐懼受傷害」的人——
有些時候對方把你推開,並不是因為他不在乎你,而是因為他跟你一樣害怕受傷害,過去的經驗教會他,無法保全關係的時候先保全自己,表面上看起來相當冷血,但他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或許內心也在淌血。
就像親手將奶奶埋葬假裝不在乎的信代、丟下祥太就收拾東西離開家的阿治、甚至是那個默默就上了公車,卻在車上小聲叫出爸爸的祥太。
那我們該如何面對這樣的推開?當你感到不安的時候,「誠實」就是你唯一的武器。還記得阿治最後的坦承嗎?他的誠實,讓他從叔叔變成爸爸。因為謊言的假象雖然可以撐起一時,但只有真實才能夠拉近彼此。
在愛裡,我們都是極度脆弱又溫柔勇敢的,只是迫於現實,宥於創傷,很多時候我們並沒有辦法做出讓彼此都滿意的決定。但也因為這樣,我們需要更珍惜每一個能夠真心相愛的時刻,一起跳躍的海灘、一起看煙火的夜晚、一起在夏天的午後抓蟬,一起在時光的洪流和歲月的海浪裡,緊緊的擁抱當時,那個能夠越過恐懼、不顧一切去愛的自己!
「在最深的洞穴裡,藏著珍貴的寶藏。」— Joseph Campb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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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及延伸閱讀
[1]如果你難以想像,推薦閱讀這一本經典之作《傷心咖啡店之歌》
[2]黃淑滿、周麗端、葉明芬 (2008)。 依附與其相關因素之後設分析-台灣近二十年文獻的研究[Maternal Factors and the Attachment of Children in Taiwan: A Meta-analysis]。教育心理學報, 40(1),頁 39-62。 doi: 10.6251/bep.20071231.1
[3]是枝裕和(2019)。小偷家族。台灣:尖端出版。
[4]Thelen, M. H. (1993). The Fear-of-Intimacy Scale: Replication and extension. Psychological Assessment, 5(3), 377.
[5]Gabbard, G. O.(2006)。長期精神動力取向心理治療─基本入門(Long-Term Psychodynamic Psychotherapy:A Basic Text)(陳登義譯)。台灣,台北:心靈工坊 。
[6]本故事經個案同意並修改模糊無可供辨識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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