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以自身在北美留學近五年的觀察,點出北美女性主義的困境與限制。臺灣女性主義或多或少將西方進步思想奉為圭臬,而我們又能從目前北美女性主義的限制,找到哪條出路呢?
文|Nick(PhD Candidate at the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臺灣一直或多或少將西方進步思想奉為圭臬,女性主義也在師法的範圍。在北美留學近五年的我,對於這樣的現象,由一開始的支持一步步的變成憂慮,故撰此文點出我所看到的北美女性主義不理想的現況,討論臺灣可以怎麼做,希望引發討論並拋磚引玉。本文的內容多半為親身經歷觀察所得,因此如果與學術資料不符,還懇求至少被當作質化研究中的受訪者觀點好好考慮。
我想先從前提談起,我認為,真正能夠讓女性被好好尊重的執行者是整個社會,也因此包括厚厚的異溫層。本文希望藉由點出北美女性主義的困境與限制,旨在幫助臺灣性別倡議能真的歡迎更多盟友,廣納海川,打破同溫層,並更實質達到提升女權的目的。所以,本文起心動念,不為咎責,而為建立更多同路盟友,提出些想法。
美國川普上任,泛左派淡出,給我們什麼警訊?
先從美國的環境說,2016 川普當選,打了泛左派一記很大的耳光,雖然不得不考慮俄羅斯的資訊戰攪局,但是川普當選的原因除了長期支持民主黨的黑人投票率低之外,中間選民的變卦也佔很大因素。此外,儘管自由派媒體(如 CNN)更大聲地撻伐,後續的調查仍然顯示美國人對於川普的支持度不降反升。美國下一個世代(Z 世代)還不能投票的小朋友,比目前左派主要生力軍的千禧世代更有偏右傾向。儘管民主黨仍在檢討選區劃分(暫譯:gerrymandering)的問題,這些現象私以為能夠顯示左派在中間選民中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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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義「被」概括承受,而且沒有知覺
雖然對於女性主義者不公平,但因為北美的女性主義者強調平等以及喜歡談認同政治(暫譯: identity politics)以及右派鼓譟,所以常被中間選民跟所謂左派的「社會正義戰士」(暫譯: SJWs, Social Justice Warriors, 是反對者對於左派的貶稱)畫上等號,所有論述與行為概括承受。
事實上,即使支持女性主義大部分論點的人,也會因為對左派的反感,而「順便討厭」北美的女性主義者。叫他們「女粹」(暫譯:feminazis = feminist + Nazis)已經不是右派或「真‧男性沙文主義」者的專利;厭女團體(INCEL, involuntary celibate)、看似很惡搞也順便是右派的男權團體(men's rights group)也逐漸獲得支持──就我直接感受上,北美的政治光譜正在悄悄往非平權走。
另外,女性主義這個旗幟底下的眾多思想大相逕庭的分支也「被」互相的概括承受。有些分支的行為會使得整體女性主義者在中間選民的心中大大扣分,例如對其他觀點不同的女性主義者,比方說反墮胎(暫譯:pro-life)、強調也該為男性發聲的女性主義者,經常以到對方演講場合鬧場或是杯葛邀約(暫譯:de-platforming)的方式阻止議題討論,直接將這些異議者定位為女性主義的敵人。這樣遠之、嗤之、噤之的做法使得反對者能夠借力使力,批評他們「討厭言論自由」並引起中間選民共鳴。這對於女性主義論述的完整性和對外的傳播也不是好事。
然而,女性主義者對於這樣的社會現實除了批評「父權主義將女性視為他者,而不願好好細究他們論述的差異」之外,沒有具體的對策或統一的形象管理。或許是因為北美的大多數女性主義者是大學生或學術界人士,太習慣各自為政,他們不願合作,也看不到合作的必要,即使對其他人而言,他們是在同一艘大船上,他們仍然竭力的互相廝殺。
站在道德高地的包袱,以及沒有引起共鳴的論述
由於北美的女性主義者崇高的理想,也特別常批評不公不義,因此大眾會拿較高的道德標準來檢視他們及泛左派。北美的人可以接受右派的人的移民政策有種族歧視的味道,卻不打算容忍女性主義者偶發的言行不一。北美的女性主義者對於這個現實除了想辦法「教育大眾」之外,沒有有效的對策。
無法引起共鳴的論述與態度
為什麼需要引起共鳴
北美的女性主義者想要更好的社會,然而他們也不一定具有實質權力,也不打算真的顛覆社會規則重新洗牌,因此,要達到他們的理想,非常需要同溫層外大眾的配合。如果造成大眾反感,可能反而會造成女權倒退。
過度倚重「『男』『女』權力不對等」的前提
北美的女權主義大部分的論述都從權力不對等當作論述的起點,因此這種「女性物化小鮮肉可以接受,但是男性物化女性則不然」的態度時有所聞。如果可接受權力不對等的前提,這種論述推理過程或許沒有太大問題,但是對於不接受該前提的大眾而言,這就是純粹的雙重標準,進而產生女權主義者「總是要求別人改進,卻總是為自己已經在做的一切找藉口」的印象。
此外,強調「『男』『女』」但是又與 LGBTQ+ 那些想要「解構」男、女、陰柔、陽剛等二元對立的人結盟,使得女性主義,在「被概括承受左派」的社會氛圍下,顯得內部論述不一致。
又,「『男』『女』權力不對等」這種傅柯起手式,易傳唱,也易失真。
有些 Z 世代的高中生覺得男性優勢(暫譯:male privilege)的意思就是「只要是男性,則必定成就比較高」,因此反對這個論點,也讓這樣傳唱的人不小心汙名化了整個女性主義者。在這種概括承受的氛圍底下,女性主義又莫名的多了一個「沒有邏輯」的標籤。
再者,這種論述只要前提不被接受,那麼就站不住腳了。事實上大眾不會全盤接受「男女權力不對等」這個概念,這一點請容我合併著下面幾點一起說明。
認同政治
認同政治大致有三個基本想法:
(1) 人的成就和大部分遭遇都跟一些自己無法決定的身分有關,例如:身為生理女、跨性別、黑人等等,(2) 社會對這些身分上沒有優勢的人有責任補償,(3) 因為某些身分屈居弱勢,傳統上沒有話語權,所以我們更應該相信他們的主觀經驗,不要因為質疑又讓他們沉默了。
另外,還常常附帶的基本態度是 (4)「這些身分弱勢是受害者」,我們不應該檢討受害者。其中一種盡社會責任的方式是 (5)「公共表徵」(暫譯:representation)的概念,也就是把每個人,尤其是公眾人物(含影視作品、小說人物)等等,視為他的族群的代表,並且認為大部分的公領域都有責任幫弱勢團體表徵(例如:盡量雇用同志、女性等等)。
認同政治結合女性主義的基本邏輯就變成了「幾乎所有成就跟人生遭遇的不順遂,都是因為女人是女人,是弱勢,是受害者,所以女性的主觀經驗應該被拿來當作不容質疑的證據」。但是北美的大眾對數字、科學和客觀的基本崇拜難以抹滅,所以自然而然會對這種無法否證的論述產生質疑,更何況北美社會中女性掌權者不在少數,加害者、作偽證者,所有其他性別會做的事女性都有可能做,所以「女性絕對是受害者」這種基本假設不符合大部分人的經驗。然而,他們的半信半疑會被一些女性主義者扣上「檢討受害者」、「強化父權壓迫」的大帽子加以批判。這些女性主義者打著包容尊重的口號,卻不斷的誤解且不願意尊重不一樣的意圖。因此,不難想見中間選民放棄與女權主義者溝通,女性主義因此疏遠了許多潛在的盟友。
此外,認同政治式的邏輯使得某些女性主義者盤點影視作品、公眾人物、公私機構的標準是有沒有「好」的女性。他們高度崇拜在科學領域的女性、女性CEO,撻伐對於不為女性主義背書的公眾女性。這造成了某些學術領域和影視圈有一些顯規則,那就是女性及其他弱勢團體比較容易被選上。然而,這在非同溫層的人看來,這種膚淺的數數式表徵,對女性權益沒有幫助。 首先,大家已經漸漸知道在某些領域,只要是女性就好處特別多,所以反而會特別瞧不起這些領域的女性。北美的女性主義者自己對於「好」的女性表徵沒有共識,而且不滿的人的聲量又特別大,造成女性主義者總是「無法滿足」的印象。
雖然沒觀察到別人是否也這麼想,但筆者自己還認為北美女性主義者在求「表徵」的過程中,常常也展現了各種內化(父權?)的價值,比方說大力讚揚研讀科學的女性卻沒有讚揚研讀人文學科的女性──這是否也表示某些女性主義者自己也是「重理工、輕人文」呢?另外,女性主義者自身也常常與社會主義者重疊,認為資本主義剝削勞工,那麼為什麼要讚揚女 CEO?難不成他們認為女性 CEO 就不會剝削勞工嗎?
這種「表徵」的邏輯,時而會無限被上綱成這樣:「公眾女性人物有義務表徵女性,因為女性會學」且「該公眾女性身材纖細」,所以「壓迫到大尺碼女孩」,所以「我們需要更多公眾的大尺碼女孩」以及「非公眾女性不應該去健身因為這樣會加深大家對大尺碼女孩的歧視」。這種邏輯有剝奪其他女性選擇權利的疑慮,再加上上述「不容質疑」的態度,讓女性主義的論述混亂,且全體女性主義概括承受。
附註定義:
文中所指的「女性主義」是泛稱我觀察到自稱女性主義者的言行,其中,我批評的對象又以聲量最大的偏左派的女性主義者為主。「泛左派」則是指挺多元性別、強調女權、反種族歧視、保護勞工、強調環保等多數但不全為學術界、大學生、或人文及社科畢業生的族群。事實上,泛左派或許內部差異相當大,但是常被中間選民和偏右派的人直接歸類在一起。本文也為了討論方便,使用這樣的歸類。本文旨在表達同溫層外的觀點。
延伸閱讀:當整個社會對女性主義高度不信任,我們怎麼跟異溫層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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