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2日 星期二

【婆的深櫃之路】妳愛的人是錯的,可妳的愛是對的

讀者投書迷人來稿,作者 Ellen.C 寫《婆的深櫃之路》,你愛過的人或許走了,但那曾用心的愛是僅此一次的珍貴。

文|Ellen.C

深刻卻無痕的傷口

「妳好醜。」她這樣對我說,「妳可不可以不要穿得像高中女生一樣?」那之後,我不知道該怎麼穿那些自己喜歡的衣服。「她喔!根本就是生活白癡!」她指著正在煮飯的我,大聲地對朋友說著;拿著飯杓的我,頭都抬不起來。「妳好煩,可不可以閉嘴?」討論養寵物的過程不到半小時,她就把筆電重重一摔,不願再聽一句我的意見。一個禮拜後,我回家時才發現,生活多了一隻狗狗。

「妳回家了為什麼不照顧狗狗?」

「不準出去,多待在家裡。妳看,我有空就會回家,妳怎麼那麼懶惰?」她這樣一說之後,我開始連出門上課都很困難。

「不想幫我做報告就不要幫!」期末報告潮來襲,我抱著論文拼命趕作業,還得複習她的課本、寫她的報告,後來,沒有人準時交出報告,我在深夜裡疲倦地掉眼淚。

「借我錢!」掏空了我所剩不多的積蓄,每個月戶頭都領到餘額不足,大半個月都吃餅乾泡麵打發,還得腆著臉回家挖爸媽老本。有次午餐,我硬起心買了一個只有青菜的便當,但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便當。


圖片|來源

百無一是是妳我

後來,我渾渾噩噩地休學了,板著臉找足了藉口說服爸媽老師,婉拒了大家的關心,辦手續那天,一個人在廁所哭到吐出來。

白天上班,晚上還得應付日日喝得爛醉的她,好長一陣子,我以為,我的人生就這樣了──沒有積蓄、辛苦工作,卻沒有成就和前途。

但是那晚,喝醉的她擺脫喧鬧的眾人,歪歪斜斜走進房裡,想要做愛。

我撕心裂肺地痛醒,陰道沒有濕潤,她便粗魯地穿戴著沒有潤滑,堅硬粗糙的假陽具進來,一下一上拉扯我體內的肌膚,體液夾雜血液。我哭叫著不要,但她嫌吵,抄起枕頭摀住我的臉,扯著棉被往我嘴裡猛塞,我吸不到下一口氣,口水、眼淚和鼻涕濡濕滿臉,直到她高潮完結,把玩具隨手一丟,便呼呼大睡。(推薦閱讀:女同文學能書寫異性戀嗎?陳雪、邱妙津、張亦絢的女同文學地景

做愛,是那麼疼痛的事情嗎?

下體流出的血沾滿整個玩具,我起身委屈地洗掉了那血,無聲地在浴室裡複誦著: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想要。

事後,我配合著她粉飾太平,但內心開始崩塌──控制不住憤怒,一點小事就會讓我理智全失,大吼大叫、砸東西摔門;說謊出去玩,在陌生人身上掛著喝到爛醉,哭著求他擁抱我,免得我憂鬱至死。

她還是會找到痕跡戳穿那些謊言,痛苦地直問我、羞辱我,而我總扯著自己的頭髮,更大聲、更歇斯底里地回嘴:「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妳這樣對待我?」問得兩個人都滿臉淚水──沒有永恆的加害者和受害者,暴力的循環裡,只有互相撕咬的戀人遍體鱗傷。

雖然閨蜜們接了無數通深夜裡,只有哭吼崩潰的電話,她們苦口婆心,地勸著我,卻無法讓我下定決心離開她。

因為她說,我們女生最後都會背叛她,跑去跟男生「正常」生活;她哭著要我不要離開她,因為她受得傷夠多、傷得她無力承擔,因此我自覺必須留在她身邊,才能證明自己的同志身分正確無誤,證明自己足夠善良和聖潔。

即使常覺得自己所愛非人,但那些傷害總是那麼漫不經心,讓我願意假裝忘記;她偶爾的道歉,甚至讓我覺得自己不夠好。

我不怨恨當時的自己,因為那時,我失去了學業、積蓄、朋友,不相信除了她之外,還會有人愛我。

面對一無所有的人生,我開始貶低自己,失去信心,懷疑那些女作家書寫的靜美歲月,不過是夢幻泡影,對於理想的生活,我的盼望如露亦如電,一切破滅之後,唯有執著愛情,我才能不死去,我無法不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好,是不是被傷害都是妳的問題?會一無所有,是否都是自己帶來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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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的出口

每一次回憶起來,我的左胸口就會發痛,眼淚在那兩年都流乾了,但傷口還沒有癒合。那個時候的我,在衣櫃最深處,暗無天日,誤以為自己被世界所遺忘。

但後來,我發現,自己並不孤單。

我不是唯一在尋覓愛情解答的求助者,同志求助電話中高達四成與感情困擾有關(呂欣潔,2012);也不是唯一追求「家」而放棄生活的人,許多女同志在同居後,對外的活動會大幅下降,專心經營兩個人的家(潘淑滿等,2012)。是的,我經營的家裡有錯的人,但我曾彎腰洗米的那個溫柔,是對的。

所有人的愛情都如此平等,都會歷經浪漫與激情、協商爭執和整合的階段,我翹首期盼的歲月靜好,是愛情最終發展出承諾、激情與親密兼具的完整愛,然而,在溝通不良的關係內,女同志伴侶間的親密暴力,發生比率與異性戀伴侶幾乎相當(潘淑滿、楊榮宗、林津如,2012)。

根據今年現代婦女基金會調查(2017),從小小的數據裡,顯示出男女同志暴力傾向中,女同志情緒操控與自殺威脅傾向高過男性,比起肢體、經濟上的威脅,更加細膩而重傷。幾種常見的精神暴力形式包括:嘲笑貶抑、監控隔離、否定同志認同、複雜的金錢往來,孤立經濟(溫筱雯,2008)都曾發生,連相對少見的性暴力,都發生了不只一次。

我怎麼撐過那兩年的?左胸口微微發酸,那些過去傷痕依然隱隱作痛。

暴力是流沙,它會一點一點吞噬受暴者,先是斷絕我們和外界的聯繫,讓我們以為自己不能離開,然後暴力發生後,施暴者會短暫地對我們好,把問題歸咎於外在、兩人關係,甚至是受害者身上,讓我們心存愧疚。(推薦閱讀:失去邱妙津之後,我們還能愛誰?五本裝填女同志愛慾和日常的書單

暴力的流沙宛若聖經中的索多瑪城,會讓我們不可自拔地陷落,禁錮我們的人生、剝奪我們的一切;讓我們流淚、受傷、懊悔;沒收我們看見天地廣闊的自由。

雨絲下,街燈明晃晃地,讓我眼花得彷彿看見,那年分手的雨夜裡,我只帶著自己最後的真心和希望,驚慌地衝出女友家的鐵門。那一場衝刺跑出了索多瑪城,我在遼闊的天空下,踏上了療傷的道路──原諒和痊癒不是一件單純的事情,不是好了傷疤,就不會疼。

我們只能一步挨著一步,有時在回憶中不可自拔,有時能笑著談起往事,也有時,我們能讓傷害不再這麼傷人,我們還能懷抱真心和希望,去愛下一個人。

無論如何,在這個巨大的宇宙裡,我們,並不是孤單一人。

資料來源|

溫筱雯(2008)。不能說的秘密:女同志伴侶親密暴力經驗與因應策略之研究(碩士論文)。取自http://ift.tt/2BcPqjU

潘淑滿、楊宗榮、林津如(2012)。巢起巢落:女同志親密暴力、空間、T 婆角色翻轉與求助。台灣社會研究季刊。第87期。頁45-102

呂欣潔(2012)。同志親密暴力與台灣現行家暴網絡。取自http://ift.tt/2BcPqjU

現代婦女基金會(2017)。在相同中看見不同 同志親密暴力服務。台灣性別暴力防治30周年研討會手冊。頁75-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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