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投書,迷人來稿。作者林承穎遊歷阿姆斯特丹,遇上在紅燈區找到真愛的導遊 Mark!帶你到紅燈區最前線,看見真實的生命故事。
作者|林承穎
2011 年的〈5 o'clock〉是一首寂寞的情慾之歌,影片開頭,Lily Allen 在空曠的公寓裡坐立難安,緊抓著手機唱:「清晨五點,對話漸漸無趣,你說你要睡了,所以我溜進你的臥室。」
情人 T-Pain 卻不在家,他在一處熱鬧的派對上百無聊賴,一看手機訊息的召喚,立即起身離開。室外,赫然是「享譽全球」的荷蘭阿姆斯特丹紅燈區,一道道黝黑的運河兩側,窄小的石板路綿延而去,豔紅色的燈光又明亮又隱晦,櫥窗裡是一個個面容姣好、身材曼妙、衣不蔽體的女郎搔首弄姿。
〈5 o'clock〉的 MV 忠實地呈現了人們對阿姆斯特丹紅燈區好奇的想像,我也是其中之一,今年暑假前往阿姆斯特丹之前,便決定選擇紅燈區裡的旅館落腳,更報名參加導覽。白日,我去看景點,夜裡,回到紅燈區,四處遊走得盡興之後才踏進旅館的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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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夜是紅燈區最熱鬧的時候,空氣中一陣陣大麻煙霧,許多人,人手一罐啤酒邊走邊逛,一盞盞紅燈亮起標示「開張」。櫥窗裡的小房間看得見鋪了毛茸茸被褥的床、洗手台、化妝鏡,豔麗的女郎們擺弄著腰肢,頻送秋波。我擠在洶湧人潮寸步難行,耳際傳來各國語言,除了觀光客,多的是摩拳擦掌的顧客,一群群結伴的男人貨比三家,有些湊近櫥窗和女郎交涉,一有人談好條件就引起友伴大聲歡呼。有一個亞洲男人挑中一個纖瘦、大眼、長髮、穿著黑色比基尼的女郎,他踏進櫥窗前轉頭向友伴示意,表情「嚴肅」,女郎卻滿臉燦笑,伸手迅速把窗簾拉上,我們這些外人一點兒春光都看不見。
紅燈區所在的區域在荷蘭文被稱為 de Wallen,圍牆、防波堤的意思,阿姆斯特丹是低於海平面的海上貿易大城,從十四世紀此處就聚集性工作者,是上岸的水手尋求肉體慰藉的溫柔鄉。現時的女郎是個體戶,她們必須先註冊成立公司,然後向房東租「辦公室」,租期以一天中兩個時段為單位,上午 85 歐元,晚上 115 歐元。生張熟魏、送往迎來,陌生人可能搖身一變成惡狼,2009 年發生一起兇殺案,兇手至今沒有落網,所以「辦公室」設有警鈴,讓女郎緊急時刻防身。(推薦閱讀:性工作者就是壞女人?污名下你看不見的工作專業)
不過,入幕之賓多是「恩客」,女郎 15 分鐘收費 50 歐元,很多顧客因為太緊張,平均消費時間只有 6 分鐘,就算能延長陣線,女郎們也常常只允許手和口的服務,加價後才「真槍實彈」,更不用提許多荷包滿滿的顧客「蓋棉被純聊天」,只希望給女郎擁抱著陪一個晚上了。如此高利潤的生意,一個月三萬歐元以上的收入是常態,莫怪吸引了經濟匱乏的女孩逐夢,現在紅燈區進駐的四百位女郎裡,「絕大多數從東歐和中南美洲來,荷蘭本地的女孩只剩九個。」導覽導遊 Mark 說,女郎往往瞞著家人朋友,因此極端厭惡被拍照,原初打算兩、三年就回鄉,可是事與願違,「賺得多,花得也多」,真正全身而退往往是多年後的事了。
Mark 約莫三十歲,友善開朗,知識淵博,他告訴我們,未婚妻其實就是羅馬尼亞來的性工作者,華燈初上,他看看時間:「她應該開始『上班』了。」Mark 和未婚妻六年前相遇,他那時心情不好,有一晚想找櫥窗女郎作伴,半天看見一個漂亮女孩,驚為天人,可是入場的 15 分鐘內,因為太害羞「什麼也沒做成」,回家卻念念不忘,數日之後再度光臨,這一次跟女孩一聊聊到清晨五點,她關上紅燈,挽住他的手:「到我的公寓去吧!」他們陷入熱戀,同居、訂婚、規劃未來,還要生孩子,女孩預計兩年後「離職」。Mark 毫不隱瞞自己的故事:「她們是專業的性工作者,那是職業,不是愛情。」我看得出來,導遊團裡的幾個成員,包括我,都驚訝 Mark 的能耐,可是,有那麼多心底話交流,Mark 一定很愛未婚妻,女孩站在紅燈下,想及在家裡等待的男人,一定也很幸福吧。
Mark 是一個自豪的阿姆斯特丹人,他說:「荷蘭人是務實的民族。」禁或不禁,性產業必定存在,所以何不開放再妥善管理呢?他和未婚妻的公寓就在紅燈區,「這兒不但警察巡邏,還有地頭蛇地獄天使 Hell's Angels 鎮壓滋事份子,安全得很。」當女郎在一樓接客,樓上的夫妻說不定剛買菜回家正要做飯哩,所以紅燈區居然有幼兒園,隔鄰是阿姆斯特丹最古老的大型建築物、建於 1213 年的老教堂 Oude Kerk,經歷了 1566 年新教對天主教的鬥爭清洗,內部結構拆除殆盡,但是今年夏天,藝術家 Giorgio Andreotta Calò 把彩繪玻璃全罩上一層紅色薄膜,陽光的照耀下,奇幻的聖殿再臨,偌大的空間豐盈了,破壞的痕跡模糊了,那也是紅燈區的顏色哪。(推薦閱讀:丹麥「性愛救護車」:讓性工作者安心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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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阿姆斯特丹前一晚,我去看 Mark 推薦的「物美價廉偷窺秀 peek show」,一格格的偷窺小房間在圓形舞台周邊放射狀展開,觀眾大排長龍,好不容易輪到我,鎖上門,在投幣機丟下 2 歐元,燈光馬上暗下,另一側的壓克力板霎時轉為透明。中央簡陋的旋轉舞台上,一個蓄著短髮、只穿著內褲的高個子女孩躺著一臉享受,手指摸過私處又放進嘴裡舔舐,我卻禁不住分心,因為她的背後是別的小房間的「鄰居」,男男女女貼在壓克力板上,有人專注觀賞,有人大笑大嚷,短髮女孩靠近一扇扇窗口挑逗,或許看我是一個隻身的黃種女子,竟甩也不甩!
〈5 o'clock〉的結尾,T-Pain 穿過紅燈區,終於奔回家,一把摟住苦苦等待的情人,我想起 Mark,清晨五點真是相思相望亦相親的時刻啊。而在阿姆斯特丹的三天裡,我從沒能五點就起床,八點多才踏出旅館,路上已是遊人如織,一簇簇地拍照,一盞盞紅燈又亮了。我走過櫥窗女郎面前,她們上下打量我的穿著——因為氣溫驟降,我不得不把行李箱裡的罩衫、夾克、長褲全披掛在身上,涼鞋裡還套了襪子,不知在她們眼中是什麼德性。可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勉強,荷蘭人是實際的民族,走在紅燈區,沒有禮教的罣礙,怎麼能不自在、輕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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